第15章 葱油饼

小厨房里，一尘不染，食材堆放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厨具刷洗得净可反光，摆放得井井有条。

        曾在米其林餐厅供职的萧若词对这方小天地要求甚高，食品卫生排在第一位，其次为烹饪时的顺手程度。有些菜肴妙就妙在抢那一秒入锅或起油，所谓厨师和厨子，往往就靠这一秒拉开距离。

        若要说这里缺了点什么，那必然是各种调味品。

        除了每日触发记忆美食时用上一点，基本都关在橱柜里。

        此刻的萧若词怔怔地望着大瓶小罐，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还原美食的积分加在一起还不到十分。想尽快恢复味觉，可以努力，但想快，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忍不住又想再叹一声，谁知自己还没开口，却听到身旁率先响起了叹息。

        “紫岩，你怎么了？”

        紫岩探着身子，有些激动地问道：“小姐，我不懂！”

        “不懂什么？”

        “你为何要雇佣那个卖梨的翟祝？”

        萧若词轻笑道：“你知道的呀，为了让晚姨取消婚约嘛。”

        “可……可是……”紫岩的一双大眼睛漾着深深的不解，“连我都不相信你能看上那样的人，叶将军和叶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放你去嫁给他呢！”

        灿阳的光影落在萧若词脸上，映着她妍黠的笑，“我本就不指望他们会相信我爱上了翟祝。”

        紫岩一愣，脑子里一团乱，好像在煮浆糊。

        萧若词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晚姨怎会无法识破我这种小把戏呢？正因为她会识破，才会明白我的决心。”她眼眸一翻，眼波如春水般荡漾，“总之，我们这才迈出第一步，之后还会不会再用翟祝、该怎么用，我自有安排。”

        她说着，俏皮地在紫岩的小鼻尖上点了一下。

        紫岩的脸颊登时绯红一片，乖巧地点点头。

        夕阳西垂，群玉楼提前挂上了“营业结束”的牌子。

        后院萧家，三驾马车前后排列。

        为首的马车车帘掀起，萧映林坐在其中，正嘱咐留守在家的家丁各种事项；萧初娈手中捧着一个大锦盒，被人搀扶着进入第三辆马车；萧若词头一次体会到了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在众人的催促下，慢吞吞地爬上第二辆马车。

        紫岩由于是丫鬟身份，不得同主子一起乘坐其内，是以站在旁边候着。

        一声清亮的马鸣，马车缓缓前进了。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们要去多远的地方，如此劳师动众，其实他们不过是从城东去城南，赴宋家瓷器庄的宴席罢了。

        恐怕宋云信回府的消息，整个萧家，萧若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严重怀疑那两父女根本没打算带她一同前往，她倒乐得清闲，但想来是请柬上写得清楚，毕竟她外公唐子玉的名号摆在那里，她作为萧家长女，必须出席。

        难怪萧初娈一下午不在家，原来是去买新衣服和首饰去了。

        反观萧若词，当家丁进来告知她要去宋家，她正在啃一张盐分超标的葱油饼。没办法，她的“咸味分数”将将达到50，正常盐量她吃着太淡，不香。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早晨的那一身深绿小卦加浅褐色短裙，要不是她表现得义愤填膺，怕油渍弄脏了租来的马车，不然他们连手都不让她洗。

        想到这，她不由得嗤笑一声，喃喃：“我都答应不和你抢宋云信了，你至于这样对我嘛！”

        马车辚辚，穿越了半个京城。日头已完全落了山，昏黄的色彩被墨色取代，但很快在街道四周又重新点起星星烛光。叫卖声愈加热闹，小摊位换了一拨，生意好似比白日还红火。

        萧若词撩起窗帘，惬意的晚风迎面而来，好不舒爽。

        宋家世代经营瓷器生意，当属京城第一老字号，客源遍布大莘朝的各个地区，身为其未来掌柜的宋云信自成年后，便身先士卒，跟随店中的老伙计东奔西走，积累了不少经验。

        群玉楼在京城也是响当当，不过由于是酒楼，局限过多，哪怕作为宋家的“金主”，气场和排面也略逊后者一筹。

        当然，让萧映林如此兴师动众的根本缘由，不单单是为了面子，还有整个萧家的未来。

        若能使宋云信成为自己的女婿，再加上那位大人物的提携，他在京城岂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到了宋家，不只是家丁丫鬟列队欢迎，就连宋掌柜极其夫人也亲临等候。

        站在这对中年夫妻两侧的分别是他们的一双儿女。

        这是萧若词第一次正面见宋云信。

        虽然原主的记忆有一多半都是他的影子，但她认为，女人看自己爱慕对象都是带柔光滤镜的，不可全信。但此时此刻，少年真实真切地站在她面前，使她不得不承认，不是萧家姐妹眼光相近，而是对方太过耀眼，让人根本移不开眸子！

        宋云信身着淡紫长衫，身姿挺拔，青丝挽成利落的发髻，看起来清爽干净。皮肤白皙，眉骨高挑，眼神清澈如清泉。端的是梨魂清露，透的是隐隐英华。丰神如玉，带有些许傲气，但这“傲”不是睥睨一切的狂妄，而是面对未知的淡然和自信。

        他的声音清亮且充满生气，唇角扬起热情的微笑，“萧叔叔，你们来啦。”他的眸光落在萧初娈身上，专注得好像这里只有他二人一般，柔声唤道，“初娈，几月未见，你还好吗？”

        萧初娈的面颊染上粉红的春色，微微低首，眼睫轻轻一动，又羞涩地垂下眼眸，轻声回道：“我很好，多谢信哥哥关心。”

        总共就三名客人，宋云信与那两位都进行了友好寒暄，唯独无视萧若词一人，可见他对这位萧大小姐有多厌恶。

        宋夫人看出儿子的怠慢，急忙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原本柔情似水的脸登时干瘪如沼泽一般，眸光暗淡隐晦，声音冰冷，“萧大小姐，你好。”

        众人皆以为萧若词会像往日一般，变成一条美人蛇缠上宋云信，但她接下来的表现令大家大跌眼镜。

        只见她弯起一双明亮灿然的清水眼，好似当空皎月，不卑不亢地盈然一拜，“宋伯父、宋伯母，晚辈给您二老请安。”接着又对宋大小姐嫣然道，“离姐姐，好久不见。”

        宋月离礼貌地对她欠了欠身。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宋家公子，长睫如画家笔下的逶迤，沉静又沉着。

        “云信，欢迎回家。”

        宋云信有些失神地望着她，难以想象眼前之人与曾经的萧大小姐是同一人。

        萧初娈双唇的胭脂有些淡了，但她依然轻咬着不松开，黑如深潭的瞳孔未流露一丝情绪。脚步随着人流而动，焦点定在身前的丽人上，哪怕宋云信来到她身旁，她也没有察觉。

        “初娈，你怎么了？”宋云信怜惜地望着她，“锦盒很重吧，我来帮你拿。”

        萧初娈眉间的郁结一瞬消散，瞳孔恢复了光芒，眼底还撩着一丝妩媚，“谢谢云信哥哥。这里面是我亲手做的小食，希望你和宋伯父、宋伯母，还有离姐姐不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宋云信一手接过锦盒，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腹滑过萧初娈的手腕，眼中的柔情快掐出水了，“若能每日都吃到你做的美食，连神仙我也不稀罕做。”

        萧初娈脉脉含情地望着他，“信哥哥，你若真喜欢，我便……”

        走在前面的萧若词还在饶有兴致地偷听她二人的打情骂俏，可她们声音太低，完全被萧映林的殷勤盖了过去。

        “宋兄，前些日子弘文馆的陈大人来我群玉楼，送了我一幅吴胜子的字画，我粗人一个，不懂得欣赏，转赠给你，最是合适！”

        宋掌柜接过字画，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萧映林又拿出一个脸盘大小的盒子，“嫂夫人，这点翠华胜镶嵌了三十六颗珍珠、七十二片金箔，与夫人雍容华贵的气质最是相称！”

        宋夫人气质典雅，浅浅一笑，端庄无暇。

        萧映林做事一向周到，不会只想着宋家两位当家人而忽略大小姐的。

        宋月离接过他手中的团扇，颇为惊喜，扇面由蚕丝勾成，绣着女子扑萤的图案。女子容貌细腻清晰，动作自然流畅，萤火虫由金线织成，轻盈逼真。

        再周到的人也会百密一疏，漏掉宋家公子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见萧映林故作懊恼地道：“云信啊，叔叔大意，忘带你的礼物了。不过……”他勾唇一笑，“初娈专门为你一人准备了小物件，权当替她爹爹赔罪吧。”

        宋云信神色切切，“当真？”

        萧初娈害羞地点点头，“稍后我再拿给你。”她唇角的弧度未动分毫，但笑意却由原本的温婉变为不明所以的混沌，温声温气的话语中藏着隐忍将发的暗箭。

        “我们的礼物都已送出，不知姐姐准备了什么？”

        萧若词的自尊如同面粉一般，袒露在风中，眨眼功夫就被吹散了。

        萧初娈处心积虑，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能准备什么？她还来得及准备什么？总不能把吃了一半的葱油饼分给大家吧！

        宋夫人看出她脸上的异样，可能有些着急，轻咳了两声，忙上前解围道：“以我萧、宋两家的关系，何必再送什么礼品呢？萧兄太客气了。”

        晚风吹拂着她的衣衫，无意中触碰到了萧若词的手背。

        电光火石间，她眼前果真出现了银色的电光。

        “宋伯母，礼物我当然准备啦！”她拍了拍小褂，笑嘻嘻地道，“我连衣服都没换，就为给大家做顿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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