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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为臣


从书房离开,宋昉带着书童,走在方砖铺成的甬路上。彼时夜幕已降,左手边成行的绿竹疏落成影,加上宋昉这对主仆,便有点点孤清之感映在心头。

        他走得很慢,将要过月门了,停了下来,伸手去摸那些绿竹枝干,上面覆盖了日积的尘土,摸下来一手的脏污。只是脏在手上,枝干就干净了,原本的青翠也就更显。宋昉又抽出绣着玉簪花样的绢帕,把揩到的脏污一点点拭净。

        他抬起头,看到一轮圆盘冷月缀在天上,周围星光或明或黯,只有月色一如既往。他想起《易经》中的一句“君子以立不易方”1。倘若以一生之长来看,他或许做不到不易,但是此时此刻,他有了澄清天下之志,虽然微渺,却在心底燃起了一簇火焰,若假他以时日……

        宋昉目中清霜乍现,有几分罕见的凛冽露出。

        做清流?不。要的是寻明主、做贤臣。为官为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位高权重。

        他决心已定,踏过月门,看到门口守立的白清,摆手斥退了书童,入了那烛火盈盈的房。

        自这日起,李先生开始教授《大学》,原先教得不快,仍是按照旧的方法来,宋昉却暗地下了功夫,上课前不仅先通了文意,把那注释也背得齐全,李先生上课时,只点了上句,他便能接上下一句。第二日,李先生便改了方法,只挑些文章峻奇处来讲,且先叫宋昉解,错了才出马校正。拢共三日下来,宋昉竟然将《大学》、《中庸》学得七七八八,便是乱抽章句出来,也能应答如流。虽则四书中这两书本就所占不多,但置在首位,便是定四书的调子,宋昉学得快,其后紧跟的《论语》会大大省心,更毋论那《孟子》已经过了一遍。

        李先生初时很是惊讶,“这是开了窍了?”

        宋昉手捋着摊开的书页,“先生不知道吧,我有万般不好,有一个是毕生万万也改不掉的——偏敢为人先!”

        李先生用戒尺击案,“好!看来你定了志向。就以此势,搴旗攻寨。为师假此句赠你——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2”

        宋昉高声应道:“心诚求之,不敢不中!”

        李先生哈哈大笑一声,更是一概把书撇到一旁,纵心讲起《论语》来。

        这一早上,宋昉只觉畅游学海,李先生讲得兴起,他听得入神,便是遇到不解的,也能用此前学的来试解一二,师生都得了趣味,一时竟忘了用饭时辰。

        宋昉不主动去,冯氏遣了人来问,才说就去吃午饭,宫里又来了太监。他原预备吃了再去,又觉得既要搞明主贤臣那一套,人家周公吃饭遇到贤才还吐了饭不吃去见,他也要学着来。当下便叫他娘给他拿了个十字蒸饼,钻进轿子去了慈庆宫。

        朱成均一袭朱色团龙常服,气势凛凛地坐在榻上。榻下设了一阶,他就一脚踏阶、一脚踩地,大马金刀地坐着。

        宋昉才见了他,就见他一改分别之时的衰颓,也替他高兴,又想起浙江之案的处置,心里像压了千钧秤砣。他走近,便欲跪下行礼。

        朱成均不待他跪,走下榻握他的肩,不让他跪下,看着宋昉的双目亮得惊人,“二十日之期到了。”

        宋昉却想起父亲说的那番话,浑身不自在起来。确实,君臣间如此相处的,好像只有他与朱成均一人。便试着想想,若朱成均朝秦安如此……

        他一阵恶寒,故而虽是打小做惯的举止动作,也把朱成均的手一撇,自己旋步扭身出去,留朱成均一人,掌下空空。

        宋昉做了什么决断似的,凛然正色起来,把膝盖一弯,直直跪了下去,只把丹凤眼抬吊起来,“殿下,臣有事相求,求殿下应允。”

        朱成均看着跪在自己身下的人,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宋昉接下来的话,未必是自己想听的。他收手背身,神色转了冷淡,“你先应了。”

        宋昉眼一收,向下用力伏着柔软的腰肢,跪得极深,也把个身形跪显出来,看着弱,说出来的话却如金玉摔地、掷地有声,“求殿下成全!”

        朱成均眉山紧蹙,看着他曼妙身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逼着自己冰容稍稍懈下,语气还是冷淡,“那你先说说。”

        宋昉又抬头对上他的脸,呼吸一滞,却仍旧勉了自己,“臣想回家读书。”

        朱成均掩在身后的手不自知地一松,仿佛放跑了原本握在手中的什么东西似的,他不由握得紧了起来,“在文渊阁便读不得么?”

        宋昉听出他的不悦,却不想屈从,紧紧抿唇,“臣家中有老师。”

        朱成均冷嗤了一声,却还是抑住了怒气,提步重新坐到榻上,看着宋昉跪着,手指向门口,“叫他来。”

        李先生连官都不当了,会愿意入宫么?想都不要想。

        宋昉垂睫,睫毛颤着,“老师不愿。”

        朱成均几乎要被他气笑,看着宋昉跪在下边,既怜惜他疼,又气恼他执拗,打小养成的宠他的习惯,终究是不忍心,叹了一叹,“孤去请。”

        宋昉跪着,衣服便散在身下,他攥紧了身下衣裳,“臣不愿委屈先生。”

        朱成均已是到了极限,径直走过去蹲下,用掌托住宋昉的莹白下巴抬起来,眼里满是志在必得,“你是孤的伴读。宋昉,你是孤的!”

        宋昉对上他眼的那一刹那,仿佛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玩意,本能地想要侧头移开去,究竟不能,又用双手来扳,“臣是殿下的伴读!却不是殿下的!”

        朱成均力气比他打上许多,原不容他挣脱了去,只见他下巴渐渐显出红痕,顺他意落了掌,却把宋昉用来扳他手的一只手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眼里聚了风暴,声音辩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寻常一问,“就因为宋氏郎君的身份么?”

        宋昉原想抽手,听到这个,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却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只凭本能答道,“是……”,回过神来,立马坚定了眼神,“也不是!”

        他用力一挣,把自己的手挣出来,慌里慌张中也试图跪得端正有礼,“臣想做殿下的贤臣。像秦安……秦少詹事一般……”

        朱成均暴怒,猛得一喝,“不许提他!孤只问你,你是不是孤的?”

        宋昉答道:“臣永远是殿下的臣子!”

        朱成均却不满意,狼目逼视着他,“孤要你答,你是不是孤的人!”

        宋昉更加坚定地道:“臣答,臣永远是殿下的臣……”

        朱成均闷积气在心里头,发也发不出来,只能道:“好!好!好!君要臣死,臣莫敢不从。孤不要你的命,要你把衣裳脱了。”

        宋昉跪着,身子战栗起来。

        他咬着牙,白着一张芙蓉脸,坚持道:“臣答,臣永远是殿下的……”

        “脱!”

        宋昉的丹凤眼里攒出了泪花,却还是一字一顿,“臣答……”

        朱成均看到他的泪,心头一窒,从小到大,他又哪里真的惹过他哭?况且他又是……

        他握拳起身,额边绷出了青筋,“不许哭!”

        宋昉只知道说,“臣答……”

        “孤知道了,不许再说!”看到宋昉跪着,朱成均心中实在不爽快。

        “起来,跟孤来!”他起身快步走到榻边紫檀木桌旁,径直取了两页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缃色纸,没好气地递过去,“看完了,就给孤出个章程。”

        宋昉小媳妇一般跟在他身后,眼角还有干了一半的泪痕,抹了一把眼角,已经是分外惊喜,两手抖着接了过来,乖乖应了声,“是!”

        他看了开头,赫然写着“臣下浙江清吏司郎中柳清章向皇帝陛下奏明”。

        是朱成壑舅舅的奏本。

        宋昉一目三行地看了下来,渐渐把意思看得明朗起来。这柳清章原是投靠次辅一派,次辅主张改稻为桑不当行,这奏本却明白写着支持改稻为桑,为国为民,都是有利,没有不足的。首辅才会支持这样的奏本。柳清章倒戈了?

        他又在脑中把这些想法清了出去,回到改稻为桑这件事本身,改稻为桑,说来并非坏事,种桑比种稻得的钱谷多出好几分。

        不对!

        这些钱百姓未必拿得到!

        一是种桑之地,浙江那些个富豪土户拢了来,利是他们得;二是种桑之税,交的是浙江官府,再看,便是要沿着运河从江南抬到京里来……

        前者要兼并,后者要钱财,却都刮的是民脂民膏。

        宋昉抬眉,初初显出几分臣子之象,“臣敢问殿下,是浙江需要这笔钱,还是,这笔钱需要浙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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