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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变


朱成壑正处换嗓之期,声线极其明显,教人忽视不得,多亏苏平在外挡着。

        朱成均也听见了,却不理会,眉目看向宋昉,落袖伸掌,“帕子。”

        宋昉仔细端详几眼,不解道:“做甚?”

        朱成均恨他不解风情,把脸一□□:“擦。”

        宋昉更是看得仔细,只是朱成均向来礼仪修养得极好,食礼也不见差到哪里,一举一动讲究又得体,平常的动作做来很叫人悦目,哪里会在唇边颊侧留下痕迹?他怀疑这位祖宗在骗他帕子,一挑眉反问:“您没有?”

        朱成均霸道地觑回去,“偏要你的”,又示意外头,“那小子等着呢。”

        宋昉眨眼抖睫,想了想外头的朱成壑,不得不承认:这孩子不像柳贵妃一般重权爱势、又浅薄愚钝,颇为可怜可爱的。于是一边嘟囔着,“不知是谁弟弟“,一边不情不愿地从秋香色道袍袖子里抽出一条绉纱帕,站起来,两手捧着,轻飘飘地落放在朱成均手心,随后故意恭敬揖道:“请殿下一用”。

        “爱卿美意,孤自纳之。”朱成均眼内隐隐有笑意,手一收紧,把软帕笼入袖中,也不掩饰地擦一擦,就把谎话陈在宋昉眼下,自己朝外道:“苏平,令他进来。”

        说罢,一团火焰似的人儿便冲撞了进来,宋昉定睛一看,朱成壑与上回见面时穿的一致,是赤曳撒。因跑得急,额上蒸出一层汗。

        朱成均打发苏平给他备一回巾栉,又叫他、宋昉坐下。

        宋昉硬被骗了一张帕子,心里怄着,脸色一正道:“臣站着即可。”

        朱成壑自先挑了个太子殿下对面之透雕螭纹椅坐定,先朝朱成均道完“谢皇兄”,再朝站在一侧的宋昉笑得和煦:“宋伴读,你与皇兄、与我,都是熟识久了的,我觉着,是近乎亲如一家的,可以不必一直谈这些虚礼,你坐下罢。不然皇兄要生气的。”

        宋昉感到朱成壑不仅说话声音成熟了些,这一番话下来,看出人也长大不少。他心中不由熨帖,却死活不肯于他人在场时失礼,遂执礼还道:“三皇子待臣亲切,臣记在心里。只是……”

        朱成均淡笑道:“亲如一家四个字都说出来了,你要叫他下不来台不成?”说罢,他还评道,“扭扭捏捏,最是不像话。复坐到孤的一侧来。”

        宋昉咬牙答“是”,打眼扫看他时,分明捕到了笑意。

        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很好笑么?

        宋昉在心中默默磨牙,想着自己已往朱成均腿上踢了好几腿,面上朝朱成壑开口道:“多谢三皇子美意。那臣便却之不恭了。”遂仍就方才的位子坐下,把脊背端得笔直,很是清正不可犯的模样。

        朱成均斜眼瞥看宋昉直挺的背,心头一热,很想去抚抚,把痒起来的手指按在盛桂花糕的白地酱彩花果纹盘缘处,促力往宋昉那推了推。转眼见苏平已叫小太监们取了巾、汤来,示向朱成壑道:“服侍他净面,小孩子热天受寒不好。”又叮嘱朱成壑,“匆匆忙的不好,该记着些。”

        朱成壑笑得愈发昭然,回道:“臣弟谨记皇兄的话,日后再不犯了”。

        治毕,他显出一张与朱成均极为不同的脸来,是极出色的秋月春花之容,望则可亲,无甚架子在。他却渐渐地没有笑意,显露出碧色沉玉的气质。

        “皇兄,臣弟是有些事想与你说”,他撩目看了看宋昉,“宋伴读在也不妨事。果真那样,旨意便快下来了。”

        朱成均听到“旨意”二字,眉弓一低,似蕴了些风雨在里头,挥退苏平,安抚道:“不必顾忌,只管说。”

        朱成壑揣手,两袖相接,猜得到袖中的指头必是缠扭在一块儿。他有些怯意积在眼中,“娘娘眼下日日都去乾清宫伴驾,归来时或笑或哭,臣弟极是担心,只得宽慰她:父皇素来不喜人陪侍在侧,不说娘娘、臣弟,连皇兄”,他抬头瞄了瞄太子殿下,“也是不得见的。不如顺父皇之意,有诏再去不迟。娘娘却不听,还想带了臣弟一同去。”

        他垂头叹气,满是少年老成的叹息,声音也极低沉,“皇兄知道的,父皇向来不喜我,从我诞下开始,便一直不喜欢。没有诏命,臣弟不敢去。所以我只在娘娘面前扭着性子,没有陪她去。”

        宋昉想到秦安到家中所说立后一事,怀疑柳贵妃正是为这事而去,他看向朱成均。

        只见朱成均平静述道:“孤看你是谦谦君子,必曾学过一句话,谦谦君子,卑以——”他放重了声音,“自牧1。”

        宋昉转头向朱成壑,果然看到他眼圈一红。

        朱成壑,排行第三,是宫中第二个皇子,却遭陛下嫌恶深矣。柳贵妃色好,专宠爱、权势之事住,见亲子不得圣心,也不想着更怜爱些,只把些冷话恶行都一径发在他身上,竟是帮着陛下作贱自己儿子。

        宋昉因陪朱祖宗读书,听过的就有七八回,见过的也有二三次。记得有一次是柳贵妃逼着朱成壑卧冰求鲤,叫他着单衣在冰湖上卧定,飘飘扬扬的雪片续续不断地落在他身上。朱成均带宋昉出来赏雪景,正好撞见,直接遣人将他抱入亭中。

        彼时朱成壑已不喊冷、而是叫嚷着热。等召来太医诊脉,人已昏厥过去。为了不让他再受寒,朱成均命人亭子围帘加棉,就地清出一间医室,方便那些太医们诊脉问症、煎药熬汁,以让他祛热消寒。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宋昉抿唇:自牧两个字,便是不要他人教养、自己成才之意,想来朱祖宗也深不赞同陛下之举,实在伤人太甚。

        朱成壑红着眼圈道:“我知道,皇兄一直都爱惜臣弟,我常常自愧于无以回报。”

        宋昉又想道,也许亦有文懿皇后不在的缘故。朱祖宗素来对柳贵妃只是不屑一顾而已。说到底,他也是碰到了才管。

        朱成均果然沉了声道:“你是可塑之才,孤才爱惜。若不是了,便到边疆给孤开荒去。”

        朱成壑却更加感动,“若皇兄要我去,我连夜治下行囊,一句话也不多说、不多问。”

        宋昉默默道:朱祖宗此言,只听表面足矣,三皇子恐怕又在脑中将朱祖宗描补成了有恩不邀的好皇兄。

        朱成均素不喜人湎情太过,遂道:“不与你闲话许多。你说有事来述,才说了一半。”

        朱成壑扬袖抹了抹泪花,“昨日娘娘回来时便讲,有一件事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意了,我问了一句,她只说阿姐终身有靠。臣弟原不再问,娘娘又说道,往后她要在宫中多多照拂阿姐。娘娘说着说着,自顾自垂泪起来,说人生不如意之事怎会有这许多,总是得南丢了北,臣弟劝了一番,才想起来旁人都在说,皇兄的太子妃将要择定……”他抬头望向朱成均。

        朱成均没看他,只看向身侧的宋昉,见他脸突然发白、显得唇色愈发艳赤——最是可怜爱之态。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一句话,柳氏倒是说准了,人生不如意之事,许许多多。其中在意二字最难得,有了在意,一切便都好办。

        朱成壑也跟着看向宋昉,被他乍然白了的脸唬了一跳,“宋伴读,你怎么了?”

        宋昉忽得一惊,仿佛叫人生生从浸着的冷水中提了出来,被外头的风一吹,衣裳湿答答地贴在身上,裹得紧实、又冷得彻骨。

        他有些失语,低头攥袖喃喃道:“臣,臣只是……惊讶。”

        朱成壑道:“我也惊讶呢。阿姐虽好,只是我觉着配不上皇兄。”

        朱成壑口中阿姐,当是那位户部柳大人之女。

        朱成均声压转低,“旁人的话未必作数,孤认——三年之期。”

        宋昉猛地抬头,凤眼一颤——是朱祖宗给他的三年么?

        朱成壑却想到宫中风言:太子殿下与伴读自小结的是秦晋之好。

        他双眼忙于在两人处打转,觉得风言可信起来:宋伴读不是为阿姐或要许给皇兄之事惊讶,而是深受打击;皇兄不是朝他解释,而是向宋伴读许诺。只是若父皇知道,皇兄许下的虚数三年,便转瞬不作数了罢?不知皇兄与宋伴读要如何才能……

        他本就是能感他人之情的,竟很哀伤起来,又不忍此刻叫宋昉伤心,急劝道:“皇兄所言,臣弟是信的,宋伴读不要担忧。”

        宋昉此时也回过神来,想起三年,他心头一沸、又作一冷:文懿皇后虽为一武将却早逝宫中,柳贵妃、还有三两妃嫔,眼看她们活在宫中,虽是富贵可及,未必快活自在,那富贵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他心一硬,转头向朱成均道:“臣信殿下的。”

        信他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却不信他做得了自己的主。

        他心尖乍一痛,却站直来,端礼道:“只是殿下今已及冠,三年之期不可期,若有合意的女子,当趁时惜取为好。”譬如柳氏女、或者成国公府上的孔氏女。

        朱成均被这冷水一泼,当即逼看宋昉,沉声道:“孤说的旁人之话不作数,你当耳边风不成?宋初明,你好大的胆子!”

        宋昉抬头坚定道:“臣所说,是臣的谏言,殿下若觉得可取,便取用;若觉得不可,只当听了一派胡言。”

        朱成均怒道:“不许说,更不许想。”

        宋昉对目道:“殿下果真思量过了么?觉得臣所言是一派胡言?”

        朱成均也站起来,赫赫巍巍,衣冠凛然,开口道:“不仅胡言,而且妄想!能左右孤的人,只父皇一人而已。你也来逼孤?”

        朱成壑也一骨碌爬下椅子站着,劝道:“皇兄,宋伴读也是为您着想!”

        在朱成壑眼中,宋昉是郎君,说这一番话,可不正是为太子殿下着想么?

        朱成均怒火更旺,“她!她就想着撂开蹄子撒欢去!”

        宋昉一下气得涨红脸,“您怎么骂人呢?”

        朱成壑悄悄看了过去,只见宋昉皎如玉兰、灿若琼桃,确实很是俊俏。

        朱成均冷冷道:“骂的是犟驴,可不是要去蟾宫折桂枝头的宋伴读。”看到朱成壑的小动作,他道:“你别看她委屈,她口气壮得很,孤看她能把文华殿掀了去。”

        朱成壑抬手摸头呵呵一笑,“那就是我的不对,说了两句话,倒叫皇兄和宋伴读吵起来,你们一直都好,我来了才吵。那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和好可否?”

        宋昉心里一软,“三皇子,此事不关涉你,你不要揽罪”,他掠一眼朱成均,“是臣的过失。”

        朱成均冷眼看着道:“孤倒像个恶人。成壑,你要说的,孤都记着,你且回去安心进学。”

        朱成壑听他声音严肃起来,也不敢继续笑闹,忙行礼告辞,“臣弟晓得。”又看了一眼宋昉,“您不许再欺负宋伴读了!”说罢一溜烟跑了。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朱成均道:“白叫皇弟看笑话。”

        宋昉坚持道:“您先提的,臣回得没错。”

        朱成均朝他挥手道:“没错?你过来,孤问问你。君为臣纲,孤不教你也会;夫为妻纲,孤不指望你学,只是你想过没有,如此下去,退路在哪?”

        宋昉想到那张帕子,就觉得他一开口就是在设陷阱,冷静道:“管您如何说,横竖就是不从。”

        “那你给孤说说,退路在哪?”

        “父亲会安排。”

        “你该知道,世上有舐犊之情,也有生老之事,过个十年二十年,再往远了说,三十年,到时你总得自己掌舵罢?你去哪里寻宋大人帮你?”

        “我……臣……”

        “初明,孤与你,称得上青梅竹马罢?你说说,哪里不好?孤不信,你就真的如此冷心冷肺没有一点真心!”

        宋昉沉默着不回话,半晌才闪着泪光抬头,“你逼我!”

        “孤竟瞎了聋了?看见的、听见的,都是你在逼孤!”

        “那便是臣不对。”

        “再说这样的话,孤……”朱成均一拍桌子,击案的声音大得震天,“抢了你来!”

        这,这分明是粗野的武夫!

        宋昉惊得撑圆了眸子,那点子泪光也没了,怒上心头,“您看看!哪家竹马待人又骂又抢?您分明是把臣当了郎君处,尽想着占臣的便宜!殿下忘了吗?小时候您最爱臣叫您叔叔,说是原想叫臣做您儿子,那样便可日日呆在慈庆宫、守在您膝边,只是这样对宋大人不尊重,那便叫叔叔。”

        朱成均道:“你!好端端的翻旧账。你心底想的是什么,孤一清二楚。既然提小时候,你就该知道孤最爱兵书,取胜不用常法、不拘定式……”

        宋昉抱臂冷笑,“您要抢?”

        朱成均箭步上去把她细腰一揽,完完全全圈入狼臂之中,扼住她不让动,微微弯腰埋在她耳边湿润润地道:“那孤告诉你,抢来的没意思,骗来的才有意思。你可警惕着,别叫孤给骗走了!”

        宋昉被他的戏谑气了个倒仰——这就是个披着礼仪衣冠的恶虎郎君!他狠狠一搡,倒叫他推开了,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却教人扯住袖子,那人语气挑衅道:“初明莫不是怕了?你若服输,孤既往不咎。”

        宋昉回头,把自己的袖子重重拉回道:“您被子一捂午睡梦去!”

        朱成均笑道:“你看,要孤让着你,又不给孤一句准话,哪有这样的道理?你……”

        正闹着,只听门外一响,“本宫秉礼而来,太子凭何不见?”

        “奴婢请娘娘想一想元年之事。”

        文懿皇后才死,皇帝即位,把后宫女子杀了十之五六,殉葬用。

        “贱奴!”

        “娘娘,回去罢。”是朱成壑焦急的声音。

        “他若偏了道,便是你们这些人挑拨的!走着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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