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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大享(上)


中秋过后,又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由此转凉,悄悄入了九月。

        大享的筹备在这些日子已逐渐完成,正式祭祀之日到来,朱载堂领着朱载壑、几位阁老,在乾清宫前跪定,恳请当今圣上亲祭南郊。

        乾清宫门缓缓开启,皇帝着冕衮十二章服现身,头顶的冕缀十二旒,玄衣黄裳,许久不见日光的脸上呈现少许苍白,龙目含威,令人不敢直视。

        几位阁老心里发毛,陛下素来在后执掌乾坤,如今重新走上台前,还不知要生起多少风波……

        皇帝看也不看跪在乾清宫前的太子,赏了三皇子和几位阁老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起来罢”,就在李矩的搀扶下,径直下阶入了丹漆大辂。

        大驾卤簿由军中精兵组成,拥伞擎旗,佩刀执弓,远近有序地拱卫着帝王车驾,见天子已入,高呼“陛下出行——”。

        车马缓缓起驾。

        朱载壑被皇帝看了,却煞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地看向太子,只见他面色沉稳,无丝毫失措迹象,暗暗佩服不已。

        朱载堂命太监们搀了几位阁老起身,送他们汇入百官队伍,叫朱载壑与他上马,护卫天子到南郊。

        仪仗逶逶迤迤,绵延数十里,所经之道,早已在三日前就已派兵把守,以防闲杂人等惊扰圣驾。

        到了南郊,着朝服的百官,文五品、武四品以上的,得以面见天颜,与天子一同入天坛祭祀,其他官员都在南天门外候着。

        因了皇帝之令,宋昉和翰林院的人得以进入天坛,散在四处侍礼。

        数日前,翰林院所递大享礼制的折子,经由太子呈上观,得了圣上御批“尚可”,又命翰林弟子在一旁侍礼。

        消息传来,翰林中人不知该喜还是忧,只是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陛下虽久在乾清宫,朝廷上的事仍旧一清二楚,那一份折子,究竟谁捉笔写就,心里明镜一般。要他们看着,出了错,恐怕就是当场处置……

        许敦素忧心忡忡地提点翰林弟子们要本分守礼,切不可妄行妄动,若是在这上头除了岔子,谁也保不住他们。

        宋昉脑中之弦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了一点纰漏,否则届时不仅翰林受罚,就连殿下也……

        “天子至——”

        “跪——”

        随着引礼官这一道响亮贯耳之声,里里外外跪倒一片,宋昉也依声而跪,沉眉低眼,只敢盯着眼下一小块方寸的地。

        片刻之后,他眼前晃到一抹黄裳。

        玄衣黄裳,天子祭祀之服。

        他猜到是皇帝经过,虽然低着头,表情愈发恭肃。

        之后又一齐闪过两抹朱裳和数抹朝服下摆的颜色,不必推算,就知道必是太子、三皇子以及几位内阁大臣。

        众人归位,大享开始进行。

        ……

        一直延续了三个时辰,古礼才毕,皇帝身立天坛高台之上,烈日当头,必然已有汗意。

        可是他没有急着走。

        皇帝目光下放,扫顾着群臣百官、两个儿子,又看到宋昉,目光似一根银针,深深扎入宋昉的身脊,他有所感应,咬紧牙关顶着,身姿不曾颤抖分毫。

        过了两息,他听见皇帝道:“这等祀祖大礼,要办得好,不容易。诸卿都看到了,这次朕交给翰林去办,办得好。”

        宋昉简直想跪下磕头,这一招明捧暗杀,实在可怕!若非他爹是礼部尚书,恐怕裁撤翰林,重修宏文馆的折子明日就会从礼部递上去……

        皇帝不管他如何想,继续说道:“父父子子孙孙,一代代基业传下来,才有了今日。”

        语速变缓,郑重道:“载堂、载壑,你二人明白否?”

        朱载堂为嫡长,又是当之无愧的储君,自然先执礼道:“陛下所言,儿臣……”

        皇帝摆手,似很不耐烦,“朕让六部尚书给你讲的筵席都废了?孔融为小,尚且知道让梨,让你弟弟先说。”

        宋昉心中一颤,不由替朱载堂忧心起来,却又不能抬头看一眼,只能暗自心焦如焚。

        他不知道的是,朱载堂一脸平静,无丝毫被欺侮而怒之色。

        朱载壑匆匆觑了一眼朱载堂,不敢看皇帝,战战兢兢地回了一句:“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轻声笑了笑,像是对底下人炫耀着自己教养出的儿子,“三郎行事柔慎,到底不是懦弱无刚,列位祖宗未必不喜欢”,转而笑容一停,“太子呢?”

        朱载堂:“儿臣……”

        “陛下!有狂人作乱!”

        朱载堂话未说尽,就有一位身着甲胄的将军冲入,喊了这么一句。

        皇帝既不在乎太子之后的话,也不计较这位将军的失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哦?”

        李矩明白这是要将军说详情,忙补充道:“还不快把详情秉与陛下!”

        将军跪着道:“方才闯入了一个狂人,长发不束、身上涂文、衣冠不整,若醉若痴,口中喊道大礼不正,君臣失位,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皇帝不怒自威,淡然一句,却惹得军中久经历练的将军虎拳紧攥,底下的群臣也是心里一缩。

        “分明是……”

        “倾覆之兆!”

        若是在外说这一句话,定然是一片哗然,还要把说话之人捆了见官下狱。

        可是此时,百官之中,无一人敢低语,无一人敢交谈,天坛左右,明明跪着这么些人,却如荒野遗迹一般,人息可闻。

        可闻的,也只有人的呼吸。

        “朕可是才夸了翰林,便有这等人出没”,皇帝指了一人道,“许敦素,你来说,这礼是谁定的?”

        许敦素两膝、两肘和脑袋都重重磕在地上,浑身战栗,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中衣。

        “回陛下,这是臣与翰林众人考校……”

        “考校什么?歪经邪典?”皇帝笑了一声,似讽若嘲。

        许敦素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地上,豆大汗珠从额头滚入脖子里头,前胸也湿了一大片。

        翰林弟子大多抖如筛糠,不知所措。

        宋昉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听见皇帝转向朱载堂道:“太子,朕可是交代了你督办。列祖列宗都在上头看着,这桩事,你办得如何?你自己说。”

        朱载堂朗声道:“回陛下,儿臣以为,当审狂人,明其身份出处。发言如此狂悖,必有缘由。”

        皇帝却没有驳这一句,道了一声,“随你。”

        又补充道:“翰林有失,传朕的令,先收入狱中……”

        朱载堂黑睫骤然一抖。

        入了狱,多人共监于一室,宋昉的身份……

        他冒着大不韪,切了皇帝的话,“陛下,儿臣以为,翰林皆文弱之辈,不过侍礼而已,狂人入祭祀之所,终究还是守备有失,令翰林弟子下狱,不妥。”

        皇帝冷声道:“你的意思,朕和列祖列宗不该追究翰林之失?”

        “儿臣以为,就当下而言……”

        “是的。”

        朱载堂继续道:“君臣失序,莫大的罪名。入翰林者,无不饱读诗书、通识礼仪,绝不该犯此大过。无证无据就草草投入狱中,岂非坏了祖宗惜才之心?”

        拿祖宗来压?

        皇帝龙目扫向他,似笑非笑,“太子,依你的意思,你自然也是没有过失的了?”

        “儿臣的过失,最大。”

        “那你说说,过在何处?”

        “未能使祖宗安享祭祀。”

        皇帝几乎被气笑,“你是在述过,还是在骂朕?朕对你宽纵,放政于你,你就学了这些?堂堂一国太子,遇到问题,闪烁其词,认不下错、改不了过。闻过而喜四个字,朕看你是一点都没学过,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眼见着皇帝越说越严厉,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都有意相劝,几人眼神一交汇,当下就有了决断。

        只见宋昭挺身而出,高声道:“陛下,臣有一言进。”

        皇帝还是给了他面子,“讲。”

        “君臣之序,失在太子。不过这个失,不在人,而在冠服。”宋昭执礼端正,清声传入众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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