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归来
那页纸上的字，和写它的人一样嚣张，奇异地劝慰到宋昉，他终于能够抓紧在翰林院的最后一段时间埋头苦读，参加原本三五年才有一次的大考。
这次大考出榜极快，毫无意外，梁伯仲仍是第一，皇帝有意降恩于他，特意给了一个恩典，让他把想去的院部名称递上去，他想了想，仍是决定留在翰林院，许敦素知道后乐不可支。
刘和名次不显，却不知走通哪里的关系，考完之后灰溜溜地混入吏部，真正在萧阁老底下替他办事。
宋昉第七，升入户部福建清吏司为郎中，原本的浙江清吏司郎中柳清章已然官至右侍郎、右侍郎章丘实又升任左侍郎。
户部之务，向来繁琐。记载两京一十三省人口、土地的黄册钤有户部印章，说明得经过此部之手，更可佐证此处文牍累重。户部之人脾性都傲，脸大多数时候都挺难看，一遭能办的事，能累得办事人走个三五次，若是要钱要粮，更了不得了，不求爷爷告奶奶，指定白来！
但部内之人，偏偏一有暇就极爱闲谈。
宋昉提起自备的飞鸟瑞穗纹茶壶，他不用清吏司内发的官制茶壶，慢吞吞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饶有兴致地听那些人高谈阔论。
曾听李先生说过，文人之间设宴，从来不在吃，而在谈雅事。若真有人想填饱五脏六腑，只需开篇提一嘴可以自说三五千字的题眼，那宴上不必说话，只需听就够了，自然，还兼着吃吃喝喝……
“老兄，你就不一样了，朝中有人，你不用瞒我，将来少说也是正四品。”
两个实打实的官迷在那唠着闲嗑，另一个叹气道：“说到底，还是当和尚好哇，一步登天，不用像我们这些人一样，慢慢往上爬。直接就是一国之师。”
“没有功名，到底来得浅薄，我看他早晚得……不说了，你昨日说的王摩诘真迹……”
……
宋昉忙中带暇，与福建清吏司几位郎中、员外郎混了个脸熟，几人顾忌着他父亲，虽态度热络，到底心意不诚，他无可无不可地与他们周旋了半个月。
“重大消息！”其中一个员外郎喘着粗气冲进来，连口茶水都来不及喝，靠着桌子稳住身形就开始连弩一般说着话，“我刚才去兵部行走，要三年前抗倭的费用详录，听那里人讲，殿下要回京了，也就眼下这十来天！”
另一个员外郎激动地站了起来，“这是打赢了？我就说，殿下虽是初次用兵，会差到哪里去！”
“没有。兵部下的文，说是陛下让释惠和尚押粮去湘地，顺便将殿下召回。”
“这么说，淮地夺回来了？既然只剩区区一个湘地，还怕什么？何不干脆让殿下一鼓作气……”
“兵部说湘地骑兵更加骁勇，要做长久之备，所以追加了粮草。而殿下主战日久，必显疲相，陛下让他回京修养。”
“也没听说殿下受伤什么，怎么就召回京了……兵部那些个官面文章，我见得多了，冒功之举都能写成锐意进取，假得太次！”
“那是！还得看我们户部！”
聊起这个，便顺着展开了去。
宋昉一人在角落之中默不作声，垂着头，指尖抬起又落，有一下没一下地击着案面。
……
建元十五年，十月二十日。
连日来，宋昉都在等着太子入京的消息，从晨起等到日落，总没听见其他声响，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这日清吏司公务要用到往年送来的畿辅一县的钱谷之数，他在案头寻了一寻，并未见到相关文牍，迈着步子走到离本部稍远的旧库去寻。
旧库文书堆叠得多，一打开全是墨味，呛的人鼻发痒。
宋昉站在大书架面前，一行行找着。
她背对着门，窈窕身形拢在肥大官服底下，只让人觉得是个清瘦郎君。
门扉悄悄地闭了，她尚且无知无觉，揉着眼睛看向下一行，弯着腰难受，还渐渐蹲下去看。
宋昉突然感觉平白高了半个身子，就着蹲下的身形，被人轻轻松松抱到了靠近书架的桌上。
她乍然一惊，想叫出声，下意识想到了谁，抿唇闭息，在期待什么一样。
还未恍过神来，已经被人扳着肩扭过来，那人勾住她的膝盖一拉，腿便伸直了垂下来，又抬了抬她，将她抵在黄花梨案桌上。
一板一眼，仿佛在执行什么军令。
檀香袭来，那人介入她双腿之间，略带强势。
金乌快要落下。旧库为了防走水，除了晒书时候，窗子向来是不开的，这样一层浅浅的太阳光，透过糊在窗上的麻纸，愈发显得昏暗朦胧。
烛火自然也不让带入此处，唯一的烛光，只有入门檐角处挂的两盏八角垂绦宫灯。
偏偏门又被人一关。
她只能借着这点夕阳余光，偷偷地瞧向来人。
横眉入鬓，冠不嵌玉。眉宇之间，有着她看不懂的凶气，自然不是对她，但她就是觉得比此前更凶。
宋昉若是到过战场，就会知道，这是亲手斩杀数贼数将之后积攒而来的杀气。战场之上，是要人命的。
她仔细一闻，还闻到清冽皂角味，一点点冲淡了她对他的陌生，上半身往上一挺，搂住那人脖子，笑着看他，“殿下，你为了见我，还沐浴焚香？怎么不先去见陛下？”
不想去见他。
经由此事，朱载堂对皇帝看法已变，不那么在乎起他，回来之后，更想亲亲抱抱自己的伴读。
他脖子被人搂住，免不得顺势弯下腰，两臂撑桌，对上宋昉笑眼，“是又如何？会觉得更喜欢孤？”
“嗯。”这一次，她毫不避讳地承认。
却没等到应有的反应。
把手滑下脖子用来推开他，隔出一点距离，仰着头看他什么意思，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灼热的唇舌堵住，被带入他的节奏当中，空气都稀薄起来。
过后，宋昉大口喘气，眼里湿润如玉，快要沁水一样，两只手无力地搭在朱载堂胸前。
还没歇上三息，又被堵上，堵之前朱载堂还假意问道：“休息好了罢？”
明明都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就卷土重来，不厌其烦地衔舌吮唇，尝遍口津。
这等兴头，像他小时候第一次得到白玉九连环，喜欢得紧，玩到指头倦累都不肯松手。
久别胜新婚。
这五个字忽然钻入宋昉脑中，她骤然羞得指头蜷紧，一下子拉紧了朱载堂的前襟。
他被拉得更近，一手仍旧搁在腰，另一手摸到了脖子。
宋昉脖后被带了薄茧的指头揉挲着，还要被逼着听，“初明这可是第一次这么配合？不用孤哄，就……”
她羞恼地打了一下。
“嗯”，他略带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耳羞心跳的低声一吟。
在脖后的手掌往下，落到脊背之后，腰上那只手掌也有了动作，两处一齐用力。
这时才叫真正的亲密无间。
中间除了两人身上的玄衣、官袍，便是你挨着我，我贴着你。那衣袍也似有了意识，搭叠在一块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宋昉细腰撞到他的腹部，有些硬，微微的疼，但又不全然是疼，手臂圈在他的腰上一点，只觉得仍旧硌人。
她不懂朱载堂的克制，一味指责，“你都不给我写信。”
又娇又恼的声音一出，朱载堂更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记，把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眼睛移不开她白嫩的脸颊，心里是想咬一口的，声音却还正经，“是孤不好。宋大人就原谅孤罢。”
宋昉耳朵一红，肩处有些沉，刻意板起脸嫌弃道：“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刑部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脸颊有时会微微鼓起来，然后消下去，一鼓一落，似乎在诱|惑着他。
更别提他尝过的香唇……
“你做什么！”宋昉还想再埋汰他几句，突然被人抱了起来，拍着背在旧库走动起来。
她伏在朱载堂肩头上，眼前晃过一副长幅画卷、一个搁在角落半圆桌上的白釉瓷觚，还有排列齐整、望不尽头的旧库大书架。
“孤去得急，初明必然神思不属，睡得不香。孤既然回来了，就哄你入睡吧。”
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方才有些忍不住，怕自己忍不住在这里就……但不知为什么，他对名正言顺执念颇深，一想到日后宋昉总会成为他的太子妃，总算勉强战胜了欲念，还要在她面前卖个好。
他看不见，宋昉俏脸飞快蹿红。
这个人，还把她当个小娃娃看！
有时候她都怀疑，他说喜欢她，是不是因为从小宠她宠惯了，懒得换个人。
她学着朱载堂对她所做，悄悄凑近他的耳朵，“我不要睡觉。”
朱载堂耳朵微动，从耳处热到心口，哪里舍得推开，只能听她吐气如兰，把一句话听得七零八碎，“要殿下给我赔礼，我喜欢九章算术，殿下要把其中两百多道例题都学会，讲给臣听。”
给，怎么不给？
此时已经走到门扉处，朱载堂慢慢把她放了下来，眼神没有一瞬离开她，渐渐把她逼得贴到木门之上，哑声道：“好。”
话才说完，就忍不住和宋昉十指相扣，一齐压到她头顶上，自己俯身低头，从额头一路往下吻。
眉心，鼻尖，唇珠，下颌。
渐渐吻到脖子，着迷于衣领处漏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白皙。
明明是堂堂太子殿下，却可怜巴巴地就着那一小块方寸找食吃。
呼吸如鼓风一般，如影随形地冲入宋昉耳中，她想把手抽出来去推他，却被他以更大的力气消解，更加紧密地摁在头顶门扉处。
离得愈发近，近到她还感受到了小腹之下的一点点动静，本就极快的心跳愈发加速，红透的脸贴着朱载堂的前额微微一侧。
脖子上的白皙漏得愈发多了。
朱载堂呼吸一窒，引着她的手绕到身后，用一只手握住她的两手手腕，另一只空出来的手，颤颤巍巍摸上她右肩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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