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样的嬴政看上去实在很霸气，也实在很无情。他高高的坐在王座之上，垂下的冕珠遮住他的双眼以及面容，底下的人们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连之心里悄然叹了口气，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盖聂，盖聂沉着双眼，神情不动声色，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今天是燕国使臣觐见的日子，连之也在此护卫嬴政。

        她本一点也不想来的，但丽姬求她过来看一看，就当是为她见证一样。这个聪慧的女子早就猜到自己的丈夫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她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地看着。

        隐蔽处的连之看着盛装的荆轲一步一步地捧着地图走进嬴政，身旁还跟着一个很年轻意气的小伙子，在酒店周围，连之见过他，也是一个潇洒讲义气的好汉子。他叫秦舞阳，据说他幼时就曾杀过人。渐渐地，随着号角声愈来愈响，脚步越来越近，在离嬴政还有二十步的时候，秦舞阳突然全身颤抖，豆大的汗珠陡然落下，一颗接一颗，他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连之心中微微一紧，下意识地看了看荆轲，而后偏头看了看嬴政。冠冕背后的脸根本看不清神色！

        只见嬴政动了动手指，身旁的赵高尖尖的声音响起：“使臣缘何如此紧张？”语气中含有一丝质询。荆轲暂停下脚步，对着嬴政鞠了一躬，左手从地图下抽出，拉着秦舞阳的袖子对着嬴政跪下，他一脸平静地说：“回陛下，燕国实在太小了，他从未见过泱泱大秦的君主有如此气度，是以被陛下不凡气度震慑，请陛下允许我一人将地图送至身前。”说完，他拉着秦舞阳对嬴政叩首。

        嬴政眼光明暗交杂，但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可。”荆轲一点一点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嬴政走去。赵高缓缓退至一旁，眼神紧盯着不断靠近的荆轲。一步一步，十九步，十八步，十七步十一步，十步。

        就是现在！十步之内！连之的心一跳一跳的，仿佛心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荆轲走的很稳，但嬴政却像是等不及似的，竟起身从王座上站起来，走向荆轲。十步已到，荆轲低着头眼中寒芒一闪，看着靠近对的嬴政说道：“陛下，请看地图。”说完，图穷匕见！随着地图缓缓打开，嬴政缓缓靠近，荆轲从完全打开的地图最后抽出一把匕首，径直向嬴政刺去。嬴政眼中闪过一丝震怒，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这致命的一招。

        他愤怒地想要抽出天问，但这把剑实在太长，一下子竟没抽出来。荆轲错失良机，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嬴政又是一下子刺向他，这时的赵高已飞身而至，宽大的袖子一下挥出，其中的力道竟改变了匕首的方向。这时秦舞阳一改之前的颤抖，大喝一声迎上赵高，与赵高缠斗起来。可惜此时二人皆手无寸铁，无法与赵高相敌。盖聂握着剑手指关节发白，脸色很是痛苦，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好，一边是自己的知己好友，一边是自己需要护卫的对象，是自己理想的寄托，他实在是很痛苦。就在这时，连之一把将其推出，推到场中。

        原来，赵高已经步步紧逼向荆轲，荆轲见事不妙，使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将剧毒的匕首一把扔向嬴政，赵高就势不及，只见短短的匕首飞一般地向着嬴政射去，电光火石之间，嬴政竟抽出了天问一剑将匕首劈歪。眼见大事不妙，赵高又向自己不断攻来，他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悲壮，往连之盖聂的方向看了两眼。盖聂被连之一推，心神一惊，眼神看向荆轲，迅速接收到荆轲的眼神，然后，他抽出长剑举了起来，趁着赵高打死秦舞阳的间隙，荆轲一把撞上盖聂的长剑。

        长剑刺透心脏，荆轲运起最后的力气大声说道：“秦王无道，天下共诛之！可惜我如今功败垂成，不然定要嬴政你不得好死！”说完哈哈大笑三声，气绝而亡。

        霎时间，大殿内安静了下来。赵高垂下双手又站回到嬴政身后，看着荆轲眼神中流露一丝轻蔑，顺着长剑看向盖聂，又产生一丝疑问。嬴政微微喘着粗气，手里举着长剑眼神不断扫视四周，大家一改刺杀时的惊慌失措，如今寂静无声，一种愤怒的声音响起：“燕国派人刺杀寡人实为当诛，即日起，若燕王不交出燕太子丹，我大秦铁骑就会踏平燕国上下！”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退朝了，众人也随之离去。很快大殿中只剩下盖聂一人，连之看着场中怔怔地盖聂，从阴影处一把走上去抽出他的长剑，荆轲的身体慢慢向后倒去。随着“碰”地一声，盖聂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手足无措地看着连之，眼神中似有些迷茫，一瞬后眼神又恢复平静。他看也不看一眼连之，收起长剑径直走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里连之眼神悲哀地看着荆轲，心中默念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但他绝不会原谅我了。”

        原来，前一天时，连之曾在丽姬宫门口看见过一个鬼祟的人影。此人正是荆轲。彼时的他穿着宫内的内侍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向丽姬的宫殿，见状，连之悄悄地唤走丽姬宫殿附近的人，一边心有欣慰，终于两人是见面了。片刻后，在看见荆轲出来后，连之悄悄地跟上他。待荆轲走到宫外，连之慢慢现身，脸带笑意地看着荆轲，却见荆轲一脸哀戚，他看着连之说：“明日我会刺杀秦王，若是成功皆大欢喜，若不成功，还盼望连之你让盖聂杀了我。”连之收敛笑意，眼神闪动地看向荆轲，反问他：“丽姬和天明呢？你就这么放下他们，如此执着地要刺杀嬴政？”

        闻言荆轲收起眼中的哀戚，重整肃容对着连之说：“连之，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有他的使命的，”说着他又扯起嘴角笑了起来：“大抵我的使命就是刺秦。”连之抬头看了又看荆轲，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如此坦然地放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去做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映着天空中升上去的月亮，她伴随着月光渐渐走远。连之有些自嘲般地想到，自己怕是永远也理解不了这些人了，一如当初的韩非，一如如今的荆轲。她看着脚下的影子，没有感情的轻笑出声，道家无为，而自己在做的真的是清静无为吗？

        她走向天明的屋子，屋子里还点着蜡烛，昏暗地灯光映着天明天真无邪的脸，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天明，连之很是踟蹰。这时，一个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丽姬举着灯笼轻笑地看着她。连之走出去，丽姬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散步在漫长的甬道中。丽姬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连之停下来看着她说：“我看到荆轲过来了，在他出宫时还跟他说了两句话。”丽姬停下脚步，收起笑容语气平静地说：“连之，这世上出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他的使命的。”

        连之歪歪头看着她，很是不解。丽姬叹了口气，又说：“有些人，有些事，比什么都重要。”

        “也比你重要么？”连之轻声问道。丽姬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我还是不能理解。当初有个人救了我，我感觉好喜欢他，但是后来他去救了别人，我就再也不要喜欢他了。现在，有个人一直陪着我，我也感觉好喜欢他，可是他从未给过我回应，我在犹豫还要不要再喜欢他了。”她很是迷茫，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丽姬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轻声说：“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也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连之，这或许不是喜欢，你只是很希望有人一直陪你。”

        “可是如果真正的喜欢像你们这个样子，岂不是很痛苦？”

        丽姬心中一痛，她已经没法回答了。她握紧连之的手，看着连之愧疚不安的眼神，微笑着说：“连之，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连之用眼神示意她尽管说，她扯了扯嘴角艰难的说：“若是我出事了，天明会被带出宫去，我希望你能永远不要让嬴政找到他。”连之心中大惊，诧异地看向丽姬，可是丽姬已经提着灯缓缓走向自己的宫殿。连之陡然间感觉到一阵寒冷袭来，仿佛看着丽姬走进自己的坟墓一般。

        她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韩非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走进自己的坟墓，只是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他已做好准备。终于有一天，连之真的亲眼看着胜似姐姐的人宿命一般走进死亡，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真的好痛苦啊。

        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那我的使命呢？

        连之不知道。又如同她的喜欢一样，那真的是喜欢吗？

        天上的月亮被乌云挡住，整座王宫寂静无声。连之转身看向身后重重叠叠的黑暗，心里突然想到这可真像是一座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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