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每每连之想起这件事时，她都会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三年多的沉寂之下，咸阳已没有多少人知道秦王嬴政身边曾经有个影子护卫。就连影子护卫也毫不在意自己的声名每日江河日下，她只在自己的府邸中安安静静地练着自己的剑。而阴阳家早已代替连之成为咸阳宫的新贵。

        传说阴阳家有一种预言，能预知到许多年之后的事情，对此连之嗤之以鼻。但嬴政，自丽姬死后，嬴政性格变化无常，兴许上一秒还在和大臣谈笑风生下一刻就要灭其满门，尤其在阴阳家月神的预言之后，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他开始大肆清洗咸阳城中怀有异心之人，驱逐各种诸子百家中的学者。一时间，咸阳城中人心惶惶，之后李斯的《谏逐客书》送至嬴政书桌之上。这个先是投靠吕不韦后是投靠嬴政的人终于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见此一书，嬴政大喜，封其为廷尉。

        这一天，盖聂在床榻之上休息。这实在是一间很朴素的屋子，一张茶几，一点灯油，还有一袭竹席安置在床榻上。盖聂身着一身月白中衣正在打坐，手边就是渊虹，渊虹由昔日荆轲的佩剑残虹重新铸造而成。如今的渊虹在剑谱上排名第二,而它的主人在江湖中被尊称剑圣。

        “咄咄”一阵细微的声响在窗沿边响起，盖聂睁开微闭的双眼，抬头向窗边看去。但他想的那个人并没有直接出现在房间内，而是坚持不懈的敲打着窗户似在征求房间主人的同意。盖聂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响起，他总是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哪怕心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要靠近她。随着屋内脚步声响起，窗户向外推开，连之一抬头就看到盖聂居高临下的眼神。

        这是一千多天后的第一次相见。甫一入眼，盖聂就觉着一股水汪汪的清泉倒映在心湖之中，说不出的清澈与甘甜。他装作毫无所动的模样看着来人，企图用冷淡的目光吓退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可惜没有丝毫作用。他身体微微向后一动，给连之让出一点空隙出来。可连之依旧趴在窗台上，看见盖聂的动作她不禁没动，反而向盖聂伸出右手。盖聂这才注意到连之换了一身女装过来。她真的很好看，盖聂曾经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今天更加清楚地知道这个概念。

        他装作很是无奈的样子伸手拉住连之白皙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进来。连之进来后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理了理自己的乱发，而后抬眸瞅了两眼盖聂，在看见盖聂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之后，她小心地呼出两口气。盖聂坐回到茶几旁，为连之倒了一盏冷茶，他这里还是没有热茶，永远都是冷水。听到盖聂“嗯”的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得将抱怨的话语说了出来。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听见盖聂毫无起伏的声线响起：“毕竟我这里除了你没人会半夜过来。”连之有些窘迫。

        定了定心神，连之蜷缩着手指小声地问着盖聂什么，这声音简直比蚂蚁还小，纵是以盖聂的武功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什么？”盖聂有些疑问道。连之猛然闭上双眼，接着又睁开，微瞪的双眼直直地看着盖聂身后空荡荡的墙壁，突然大声说道：“如今嬴政身边朝堂上文有李斯，武有蒙骜，在野也有阴阳家为其出谋划策，他早已一统天下，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闻言盖聂很是沉默。他低下头，手指握紧，而后缓缓开口：“跟你有什么关系。嗯？”连之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我，我只是想问”

        “别问了，你走吧，这跟你没有关系。”盖聂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起身站直腿背对着连之，做出一副端茶送水的样子来。连之安静地跪坐在茶几旁，二人仿佛静止一般一动不动，她猛地拿起杯子灌了一口冷水，不经意间被呛住，不住地咳嗽。随着脚步声和咳嗽声愈来愈远，盖聂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握住窗沿，断裂的木头化作碎屑，稍大点的木屑像根刺一般刺入手心，昏暗的灯光下，鲜血不断流出。

        真是自作多情，连之苦笑两声。嬴政的暴虐渐现端倪，如今一统天下的秦国并没有像盖聂预料的那样，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和平无争，反而成为王的利剑，先伤人后伤己。没有国家比秦国更强大了，盖聂的梦想成也嬴政、败也嬴政，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此后永远也斗不过秦国这个庞大的兵器。而自己，已查到阴阳家东皇太一的具体位置，待寻到机会，定会为韩非报仇。

        可以说盖聂的梦想几乎毫无机会完成，而连之只是想问盖聂，等她杀了东皇太一能不能带着她离开这里。现在看来，好像她全无机会。

        “所以，你觉得我会阻止你带走天明？”连之有些想笑，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至极。

        这是两人见面后的第二天，正处于黄昏之际。盖聂一身破布衣衫左手抱着个十岁的男孩，右手拿着剑准备出城去。他拿着剑十分警惕，因为城门口空无一人。在他们想出城时，一道纤细的人影从城门阴影处缓缓走出。

        “你要带他去哪里？”连之带着往常的面具平静地问他。

        盖聂低下头，而后抬起头说：“我答应过他要保护这个孩子。”

        “所以，你觉得我会阻止你带走天明？”她指的是盖聂故意赶走她，是怕她知晓天明的下落从而阻止自己带走天明。

        盖聂再也不说话。

        在他一旁的孩子天明悄悄地问他的大叔：“大叔，她是谁？”盖聂还没有回答，连之先说：“天明，你该叫我姑姑。”

        “姑姑？”天明有些疑惑，在他过去的记忆里从没有过姑姑这个角色。

        罢了，连之看着沉默的盖聂，看着天真的天明，突然心中一阵颓废。“你们这样是走不远的，也罢，我会替你们引开追兵，只是盖兄，你终究是小看我了！”天明很是摸不着头脑，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疑惑，但两人都没有解释的打算。连之大步走向天明，轻轻地扯了扯天明的嘴角，看着天明龇牙咧嘴的样子，心情又好了起来，她看着天明的眼睛很认真的说：“天明，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要永远保持住你的赤子之心。还有记住一句话，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天明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连之说完话，径直从盖聂身边踏过，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看着丝毫不动的盖聂，她说道：“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去另一个方向。”盖聂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充满歉疚，却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默默地带着天明离开此地。连之出了城门后走了很远，一直到体内内力不足以运转轻功才停了下来。

        果然呢，她又被抛弃了。她突然觉得她这一生活得真是可笑之极，永永远远地都在被人抛弃，只需要别人释放一点点温暖，就会像个哈巴狗一样凑上去。她的心已经不再疼痛了，只是一阵阵麻木，或许找个喜欢的人一直是个奢求，最终和她的母亲下场一样，被人抛弃。

        盖聂叛逃，秦王大怒，派出三百铁骑追杀他。取而代之的，是连之重新成为了嬴政的影子护卫。嬴政跟她说道家有种禁忌之法能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这就是罗网查出来的最终答案。不过道家分为天人二宗，暂不知晓究竟是谁要置韩非于死地，之所以之前一直不告诉她，是因为他想要查出那个人后在告知连之。连之点点头表示知情，谁也看不透她面具下的神色。

        随着盖聂斩杀三百铁骑的消息传来，嬴政很是愤怒，尤其是在月神做出天明会覆灭大秦的消息后更是怒发冲冠，他欲征发大军讨伐二人，却被李斯阻止。李斯说：“鬼谷历代有纵横弟子各一人，盖聂是其一，卫庄亦是其一，二人始终是对手，最终只能活一人，不若请鬼谷的另一名弟子出山。”嬴政颇有些犹豫，但片刻后便同意了。李斯又说：“听闻陛下身边有一护卫与卫庄有些交情，还请陛下派她为使者，必能事半功倍。”说完，嬴政的眼光扫向连之，连之显出身形点头应诺，只是她说：“陛下，臣不善言辞，愿为副使，恐还需李斯大人为正使才行。”嬴政被冕珠遮挡住的双眼又看向李斯，李斯弯腰谨诺。

        卫庄隐居在离韩国不远的一处山谷中，这是罗网探查的情报。李斯身为罗网名义上的执掌者，他一直很清楚罗网的能量。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腐烂的枝叶随意地散落在地上，一层又一层，走在其中，一种难闻的、腐败气味环绕身际，脚下是软软地、滑滑的感觉。随着众人离山谷越来越近，树木枝桠间密密麻麻地长虫类生物高昂着头颅嘶嘶作响，一声妩媚地笑声响起。

        “你们就是秦国的使者吗？咦，还有我的妹妹？”一个身着火红色衣服的女人从毒蛇里走了出来，她眼眸妩媚动人，嘴角含笑，白皙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嘴角，仿佛不经意间的调笑。

        她现在叫做赤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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