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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冬雨


“爹,为什么要把顾彦轩送到雩城去?”齐卓炀拦在齐敏中的面前,被大雨淋了一整夜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紧盯着齐敏中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和愤怒。

        昨夜战事一起,齐卓炀便被齐敏中手下的兵拦在了府里,他好不容易翻窗逃了出来,却连顾彦轩的人影都没见到,便得到了他被送去雩城的消息。

        雩城在云州,那么远,顾彦轩从没出过远门,一个人到底怎么过?

        齐敏中身上还穿着攻打建邑那身铠甲,眯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他是顾家人,当然不能留在建邑。”

        “可是他才十二岁,”齐卓炀咬着牙,“您和庄烈帝的恩怨,儿子管不着,可他还那么小,这朝堂上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齐敏中面色不改:“他姓顾,又是淳王世子,你说和他有没有关系?”

        “爹,儿子求您了,能不能别把顾彦轩送走?”齐卓炀眼睛通红,“哪怕把他关在淳王府里,一步都不让他出去,儿子帮您看着他……”

        齐卓炀心里疼的要死。

        “齐卓炀……”齐敏中打断了齐卓炀的话,“别忘了,你姓齐,你是我齐敏中的儿子,别跟我耍这种心眼。再过不久,你就是三殿下,到底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齐卓炀张开双臂,拦住齐敏中,心焦之下口不择言:“爹,我要去雩城找他。”

        齐敏中眉宇间凝聚起了怒意:“齐卓炀,如果你再闹下去,顾彦轩可就不是去雩城这么简单的下场了。”

        帝王雷霆之怒,对顾彦轩要杀要剐,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齐卓炀双臂顿时泄了力气:“对不起,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他……”

        “我灭了他的国,毁了他的家,而你是我的儿子。齐卓炀,你觉得他还需要你的关心吗?”齐敏中冷冷地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别拦在我面前。”

        齐卓炀放下了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从建邑出发,顾彦轩这一路走了足足有两个多月。抵达雩城时,已经快到年关。

        雩城的气候和建邑天差地别,冬天下的不是雪而是雨,湿冷的空气直往人骨子里钻,顾彦轩把破烂的棉衣紧紧裹在身上,还是冻得直发抖,手背上生了冻疮,裂开的口子不时还要渗出点血。

        雩城偏远,穷困潦倒。如今要过年了,街上倒是热闹,道路两旁摆着许多售卖年货的摊子,红彤彤的透着喜气。可这里常年是多雨的天气,无论桃符和灯笼有多鲜艳,都驱不散那股萦绕在头顶的阴霾。

        “到了。”马车停在雩城县令的衙署门口,顾彦轩还没来得及掀开帘子,便有几个衙役抢先一步,扫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便把人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顾彦轩被擒住的胳膊挣扎着,想要甩开攥紧自己的几只手,嘴上斥责着:“放开,我自己会走!”可衙役仿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提着他便往大堂里走,顾彦轩个子小,双脚都被带离了地面,两条腿在空中蹬着。

        衙役把他扔在大堂中央,顾彦轩抬头看,桌案后面坐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人,头上顶着个地方小员的乌纱帽,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和先前那太监如出一辙,不怀好意四个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顾彦轩,你这嗓门倒是亮,初来乍到的,没见到你的人,先听到了你的声,吵得要死。”中年人开口,声音极为阴郁,“这是雩城,不是建邑,少在这儿闹腾,惹得我心烦,你也吃不着好果子。”

        “你是谁?”顾彦轩捏了捏被抓的生疼的胳膊,开口发问。

        中年人嘴角抿出个冷笑,道:“我是这雩城的县令。当然,不是你们庄烈朝的县令,而是当今圣上洪仁帝的臣子。”

        顾彦轩离开建邑没多久,齐敏中便在正和殿登基称帝,改国名为上和,年号为洪仁。

        “你要当他的臣子,那是你的事,做什么地方官,仁义礼节一个字都没念到肚子里,一点立场都不讲,就是颗墙头草,建邑的风吹一吹,让你往哪儿歪,你就往哪儿歪!”顾彦轩看着上位那个冷冷盯着自己的人,气不过地开口。

        县令也不恼,眼神一扫,旁边便有衙役过来,先甩了顾彦轩一耳光,随后便去踹他的膝盖窝:“县令大人也是你能诋毁的?跪下,向大人认错道歉。”

        “休想!”顾彦轩脸颊挨了一下,胀得通红,“我顾彦轩跪天跪地,也不可能跪这么个小人,还让我道歉,门都没有!”可他力气有限,捱不过身后那人下了死力去踢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地上砸,可他就算趴在地上,也不愿意跪下。

        县令往地上扔了个木签,正好砸在顾彦轩背上,“给我打。”

        两旁的衙役提着木板便走上前来,压住顾彦轩的手脚,扬手便朝着他的大腿狠狠地打了下去,顾彦轩疼的浑身一凛,却咬死了牙关一声不吭。县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情,端起茶碗啜饮了几口,满脸都是看戏的神情。

        三十大板下去,顾彦轩牙关咬得发酸,满脸挂满了冷汗。他这辈子都没挨过这样的打,从小谁不是争着抢着把他捧在天上。

        可正是如此,他不能跪,也不能求饶,他是淳王世子,决不能跪毁了自己家国的乱臣贼人。

        “哟,还挺有骨气。没事,本官有的是耐心和你慢慢磨,”县令又朝着顾彦轩的后脑勺扔了个木签,“给我接着打。”

        又是三十大板下去,顾彦轩的大腿都被打得开了花,他紧紧咬着下唇,有血珠从嘴角流下,脸色惨白,意识模糊。

        “你跪不跪?”县令眯着眼,冷冷地问他。

        顾彦轩气若游丝,从齿缝里挤出一个“不”字。

        县令勾了勾手指,“没关系,既然你不愿意跪,那我就找人帮你跪。”衙役见状,放下手中的木板,也不管顾彦轩腿上如何凄惨,拽着他的胳膊便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拎直了身子,狠狠往下一按。顾彦轩大腿后侧全是伤,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生生就坐了下去,被迫跪在了地上。

        一阵钻心的痛楚穿透了顾彦轩的意识,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攥着拳,生生地把到了喉咙的惨叫声压了回去。

        “你看,嘴硬什么呢?这不还是跪下了?”县令笑出了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自己要是主动点,哪会讨这么多皮肉苦?”

        顾彦轩手向前拄在地上,强撑着意识抬头,声音虚弱地骂,“卑鄙,无耻。”

        “我卑鄙无耻,你不还是跪在我面前?”县令站起身来,走到顾彦轩面前,看着他纤细瘦长的手指死死地按在地上,抬起靴子便踩了过去,脚尖碾着他的指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得好好让你体会一下什么是卑鄙无耻。”

        十指连心,顾彦轩眼前白光一闪,直接晕了过去。

        “给我好好伺候他,”县令目光阴鸷,“别把人弄死了就行。”

        顾彦轩被扔在一个茅草屋里,窗户残破,漏着凛冽的寒风,腿上的伤无人处理,肿的极高。他受冻又挨了打,此时迷迷糊糊地发起了高烧,身上打着寒颤。

        昏沉之中,顾彦轩觉得自己回到了建邑,不是躺在身下这团破烂稻草上,而是昏倒在建邑郊外的草丛中。

        他九岁那年从王府里偷偷牵了马,去郊外骑着玩。出城刚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了附近猎户的陷阱,小马一脚踩进去,吃痛扬蹄,直直地就把他甩了出去。那地方偏又是个斜坡,顾彦轩顺着就滚了下去,后脑勺在石头上一撞,当场晕死过去。

        天色将晚,往日跟着顾彦轩的小厮找不到他,又怕淳王知道了要发脾气,只能去找齐卓炀。齐卓炀闻讯便骑着快马出了城,绕到天色都沉了下来,才听到了顾彦轩那匹受伤小马微弱的嘶鸣。

        旁边就是个斜坡,齐卓炀看得心里发慌,当即下了马在草丛里仔仔细细地找,这才在坡底发现了不省人事的顾彦轩。

        顾彦轩身上的衣衫被碎石子划的破破烂烂,脑后肿着个大包,血迹都已经干涸在了伤口上。齐卓炀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连忙唤着他的名字。

        顾彦轩朦胧之中听到他的声音,好听的要命,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嘴上呢喃着,“卓炀哥哥,我好痛……”齐卓炀俯身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往自己怀里搂,“别怕,我来找你了。”

        满身是血的顾彦轩躺在雩城的寒风中,紧紧地攥着拳头,仿佛想要抓紧梦里齐卓炀的衣襟。他浑身无力,头昏脑涨,可他太害怕齐卓炀松开手,任他一个人坠下去。

        顾彦轩被齐卓炀送回淳王府,当晚高热不退,淳王和王妃在床边守了他整整一夜,齐卓炀不放心,也蹲在顾彦轩的卧房门口等,直到听说他退烧了才肯离开。

        有个声音在顾彦轩的耳边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听不真切,觉得像是齐卓炀隔着卧室的门在叫他。他明明在昏迷中,怎么可能听得到声音,而且那声音一点都不好听,齐卓炀的声音温润明朗,怎么可能是齐卓炀?

        可那声音更加清晰,吵得顾彦轩头疼欲裂,在他耳边炸开,“顾彦轩,你给我醒醒!”话音落下,一盆混了盐的冰水兜头浇在了顾彦轩身上,把他的棉衣裤子尽数打湿,伤口一阵灼烧撕裂的痛楚。

        顾彦轩猛地便清醒了过来。

        齐卓炀的衣襟不见了,雩城只有他一个人。

        衙役把他吊在了房梁上,门窗大开,两边的穿堂风一吹,顾彦轩便浑身颤抖。可那温度又不足以把水凝成冰直接冻在他身上,只能混着他腿上流下的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砸。顾彦轩昏过去,便有人用水把他泼醒,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烧到脸颊都红透了,衙役才把人解下来,扔回房间的角落。房门一锁,窗也没关,转身走了。

        顾彦轩的神智被折磨得一团混沌,他的理性已经因为疼痛和疲惫到了临界点,可身上的疼痛钻心,又把他从昏迷的边缘拽回来。终于没人再碰他,他阖着眼听着外面的声音,仿佛是在打雷,但又好像是在放鞭炮。

        他昏沉地想着,应该是要过年了。

        往年的除夕,淳王夫妇都要带着顾彦轩进宫去吃团年饭,他穿着那身红色的世子服,上面有金线绣的暗纹,束发的带子也换成金色的。庄烈帝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他的小脸上都是福气,然后赏给他一个装的满满的荷包,里面都是宫里新打的金银小玩意。

        他坐在淳王夫妇身边,可没过一会儿就要往台阶下跑,凑到齐卓炀身边去,兴高采烈地看着齐卓炀给他夹菜,吃完这一顿团年饭。

        顾彦轩舔了舔嘴角的血渍,无力地躺在地上,视线正好能望到那个半开着的窗户。寒风灌进来,他身上没了知觉,也不在乎,只定定地望着那轮弯月。时不时的,还有除夕的焰火在夜空里绽开,五彩斑斓,漫天流光。

        那么好的齐卓炀,怎么偏偏就是齐敏中的儿子呢?

        从雩城到建邑,相隔千里,而他和齐卓炀之间,隔着国仇家恨的距离。

        被抓上马车的时候没哭,离开建邑的时候没哭,挨打的时候没哭,顾彦轩的泪水现在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他想家,想爹娘。

        他想齐卓炀。他恨自己为什么还在想齐卓炀。

        顾彦轩终于彻底地昏了过去。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也没能再把他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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