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纷乱将至（二）
（二）
一条暗道，不知通往哪儿，深处渐有声响传来。
循着声音过去，最底端是间密闭石屋，石屋两丈见方，璧上挂有十来盏明火；再仗四旁明火，可以看到有个男子垂挂在内。此人上身□□，腹部丹田血肉模糊，铁钩穿过两侧琵琶骨，硬生生悬吊半空，只有脚尖微微着地。
在火光照射下，一根纤细铁条自其胸膛插入，贯透后背探出。囚禁之人痛得撕心裂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任凭鲜血沿铁条缓缓滑落，触及地面，溅散开来。
“说是不说，可想清楚了？”立身施刑者乃一长须道士，道袍上印着特制花纹，竟是大唐国师郑普思。他面无表情地拔出铁条，抛掷于地，啧啧做声：“你反正横竖一死，不如成全了贫道可好？”
“狗老道，每月十五，你都来这放屁，还放一样的屁，狗屁，狗屁！”这人骂过两句，满脸狞笑，他右颊嘴角有条旧时长疤，一路通到耳根处，望之甚为恐怖。
见身前道士脸色毫无波澜，疤面人不耐道：“你个狗道，是想知道什么来着？搞得爷爷我又忘了。要不你这狗嘴里再吐上一遍，若是好声好气，保不准爷爷我就答了。”
“这次贫道反而要问个别的事。”郑普思掏出支墨笔，将其摊至疤面人眼前，正乃九渊笔无误，慢声细语问来，“你可认得这支周身雕有花纹的黑笔，是什么来头？”
“认得认得，这根笔啊……嘿嘿，就是专门用来捅你老母下头的！”疤面人看都不看，接着又是一阵污言秽语。
郑普思却不生气，他把玩了会九渊笔，将其放入衣襟，淡淡道：“这笔可说十分古怪了，任我怎般灌输真气，它都不为所动。本想你些许会知道来历，怎料也令贫道失望了。”
疤面人轻蔑道：“就算知道来历，又怎会告诉你？狗屁道士，你到底还有什么狗屁要放？”
郑普思缓缓道来：“你怎知腊月廿四会有龙魂出世？”
“龙魂出世？自然是圣主告诉我的，圣主即是苍天，苍天无所不知！”这疤面人顿了顿，“至于圣主名号，不早说了千百遍？难不成猪狗也会老来痴呆？哈哈，你这没圣主被选中的下等猪狗，好好记住，圣主是天，我们是人，你们呢，是猪狗！哈哈，你这狗道，又讨骂来了……”
话语间，一记掌掴狠狠抽来，郑普思手下生风，当即打得疤面人恒牙掉落，吐不出后话。他背对疤面人，只顾说着：“莫以为我不知，早在秦汉以前，尔等异类妄与天下修士为敌，反被尽数诛灭。趁着道门正邪两分，些许余孽才有机会重现世间，直到二十二年前，你们又勾结势利小人，企图侵占昆仑，却落得个损兵折将……”
“你懂什么？”疤面人嘴里血水直流，仍叫嚣着，“二十二年前，昆仑满盘皆输，我们才是胜者！主上永世不朽，吾等生生不尽，长存这片天地间！”
郑普思转回身，面露疑色：“那年昆仑山夺天之役，我可是亲眼所见，你些异类死伤殆尽，唯剩漏网之鱼逃得几条，这会儿就别来虚张声势罢。”
“狗道士，真当自己是哪号人物了？”疤面人满脸不屑，“要说昆仑的几个老不死，倒还配掂量掂量主上之事，凭你个朝廷封的国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听对方说罢，这大唐国师故作长叹：“哎……今儿最后问你一次，尔等还有多少同伙，欲夺龙魂何用？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也罢，只不过……”郑普思面露微笑，眼神中却透着杀气：“只不过人在世间，总会落下些痕迹，你给所谓‘圣主’选中，是五十三年前的己巳年吧？”
“你……！”疤面人眼神狠戾起来。
郑普思淡淡道：“得亏我遣人寻访数月，才勉强查到你那闺女，她现住岭南后家荡，膝下子孙也有十数人。”
“郑普思，我杀你祖宗！你个龟孙，狗娘养的！”疤面人听罢，粗言秽语不断，把铁链晃得叮当作响。
这位大唐国师涵养还算可以，倒没还口，只顾说来：“我权当你们这些异类，早该脱离天伦纲常，不管家人亲友死活，看来还是有个七情六欲。”
疤面人瞪目道：“狗道士，你要敢动下试试，爷爷我定要你不得好死！改日把你狗祖宗们都挫骨扬灰！”
“不敢，万万不敢，毕竟修士最惧天道制约，谁愿无端染上因果？不过老夫自有他人代劳。”郑普思轻笑。
疤面人闻言，又是一阵怒骂，逐听郑普思摇头轻叹：“既然你学不会答话，看来还得再吃些苦头。”
言毕，郑普思垂手爪握，凭空吸来铁条，他两指一捏，便抠下了小块。铁块在他指尖微旋两圈，少顷就融成根细小铁针，经其弹指一碰，当即刺入疤面人左眼。
铁针为郑普思真气所控，径直戳破瞳孔，而后急转直下，游于皮肤里层，在疤面人躯体内大肆横虐。俄顷，长串哀鸣冲开疤面人嘴唇，他两条腿散乱地抽搐起来，身体扭曲成各种奇怪形状，眉眼口鼻挤作一团，根本看不出是张人脸。
等到在体内扫过整整一圈，铁针最后刺破个小洞，急飞出来，钉入侧旁墙壁。阵阵切肤之痛让疤面人失控般地颤抖起来，悬挂的铁钩也被扯得来回摇晃，
不等疤面人喘口气，其胸口窟窿又被郑普思用铁条抵住，再听对方冷冷道来：“想说些什么了吗？”铁条在术法驱使下，一寸寸融入血肉之中，化成细钉浮现皮下。
疤面人左目鲜血淋漓，他狂笑一阵，仰头睇向郑普思，目光与语气更为轻蔑：“郑老狗，你们暗地凝聚龙魂，不就唯恐旁人知晓？哦对！我早给那昆仑，不不，早给全天下修士，无论正道邪道，通了风报了信，你这条老狗，怕了吧？”
“再冥顽不灵，莫怪不给你留活路！”郑普思手上真气涌动，“真想早点滚回去见自家主子呐？”
“狗道士尽管动手，待主人赐我新生，他日卷土重来，必要尔狗命！”疤面人单眼凝视郑普思，略感奇怪，“不过狗老道，你无非替人办事，用得着这般卖命？龙魂凝炼出来，还不给人作嫁衣裳？”
“作嫁衣裳？”郑普思摇了摇头，“再过几个时辰，龙魂即会现世，到底谁作嫁衣裳，犹未可知呢。”
“你这龙魂不是给太平……”疤面人话语戛然而止，忽似想通什么，“狗道士，你是要！你……”
话未说完，见得郑普思杀机顿显，伴其五指一张，数十枚铁钉破体而出！一击之后，这老道未曾停手，他又抬掌向疤面人天灵盖打去，将其元神转瞬震碎。
眼前男子身躯一抖，再是没了声息。
铁门开，步声远，沿途壁灯相继灭。
秋梁一伙正守入口，瞧见自家师傅从地道走出，赶忙退步让开身位。而后左相宇扭动机关，地道再次被牢牢封死，郑普思则领着一干弟子向外前行。
周旁格局皆为宫廷装饰，此处恰是上阳宫仙居殿，又有谁曾想到，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下，竟埋着间用以严刑拷打的密闭堀室。
六人且行且讲，听得郑普思道：“昨晚被关起来那俩小子，可知这仙居殿下囚着个人？”他说的自是吴越和王机芯。
秋梁立时禀明：“徒儿与那吴姓书生说，唯有师傅您知道腊月廿四夜里发生了什么。他确是坚信不疑。”
左相宇补充道：“吴越来后，徒儿也再没给里面那人送过餐食，那书生绝无可能知道此处有一密室。”
郑普思道了声“好”，就听后头的魏同泽问来：“师傅，里边那人招了吗？他还有没同伙？”
“招么没招，死倒死了。”
魏同泽闻言，开口提议：“师傅，不如将那两小子也……”
郑普思抚了会须，突然冷笑：“魏老四啊魏老四，你可真能帮为师分忧，吴越和王机芯背后究竟是什么势力，你弄清了？日后出现纰漏，由你揽下来不成？你是想帮为师呢，还是想害为师呐？！”
郑普思闷哼一声，便背着手踱出殿外。
魏同泽等五名弟子见状，再不敢说多说，也赶忙跟上。
移时，偌大殿堂重归寂静，在无声无息中，在密道石缝处，正有丝丝鲜血悄然挤出。殷红细流凝而不稠，一点点探出头来，等到全数涌至地面，它们便像活物般相互黏连，逐而汇成一条血蛇。
这条血蛇无瞳无眸，无影无痕，蜿蜒游向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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