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恰在银辉满洒时（四）
（四）
甘露殿内，众人目光汇聚中央，只等王机芯表态。
谭三金也发出了最后交涉：“王大人，交出云卷吧！你这会儿悬崖勒马，我们还能放你条生路。”
“我呢，向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王机芯仍镇定自若，“如今阵纹尚未补全，我先烧了这封龙云卷，且看是不真如你们所言。”他装作玉石俱焚，点燃了手里的锦帛，然后将它甩手抛下，任其摇曳飞舞，形如火蝶坠落。
伊仲大怒：“你找死！等下小命给我交待了！”他烙下一句狠话，目光始终盯着焰中云卷，只见这块锦帛蜷缩起来，在火舌吞噬下急剧燃烧，化成几缕黑烟殆尽。
此时所有人都很默契，默契地等待龙魂化气，可到了最后，别说什么龙魂溃散，便连半点金气都没溢出。
正当众人迟疑，忽听王机芯大喊：“吴公子，还愣着干啥，带上云卷快走！”
此言一出，众人回望，皆知真正的云卷是为这书生所携！
吴越惊觉，心知事不宜迟，当即夺门而去。
“拦住那书生，别让他跑了！”伊仲匆促下令，西南方十余人见状，立刻兵分两路，一路扑吴越，一路堵殿门。
殿内霎时纷乱，吴越的奔逃引开了所有注意力，郑普思趁此时机，果断抽身逃离，口中还道了句：“伊阁主要拿人夺卷，老夫就不奉陪了！”说着，他一脚踢飞门户，遁入夜色，邪道多数人聚在殿堂西南，根本无暇他顾。
吴越此刻距门尚余五丈，四面八方皆有拳掌，他早来不及提笔控泉，亦只有出拳相抗。可他本就一介书生，以泉阻敌尚可观，可论拳脚功夫着实稀疏，现下毫无招式可言。
然则吴越招式虽拙，却又身负玄武真元，真气何等雄厚，所谓一力破万技，即使普普通通的直拳，其上附带的天罡正气，又哪是邪门寻常弟子能敌？
只闻“喀喇”几响，两个与其怼拳之人臂骨齐断，发出渗人惨叫；更有甚者被击中胸腔，全身向后倒飞，轰然撞破木质窗格，直堕殿外，滚落石阶。
“是天罡正气！”伊仲居然识得此气，“你小子跟茅山宗什么关系？说明白了放你条生路！”
吴越边打边道：“不知所谓！与你何干？”
回话之时，吴越看到众人为己所伤，心中大为不忍，便高声劝诫：“别过来，我不想伤你们！”他吼了一嗓门后，哪料焚天门人前赴后继，个个悍不畏死。
“好大的口气！伊某人来会会你！”
伊仲说着，掌上升起幽火，却听王机芯喊来：“伊阁主，尽管招呼出‘荧惑天狱’，等会儿吴公子要是满身着火，封龙云卷付之一炬，可莫怪我没有提醒。”
此番言语还真唬住了伊仲，这位焚天阁主收了神通，横了王机芯一眼，只道：“你小子等着，待会儿就来收拾你！”盛怒之下，他也没细想对方怎会认识自己功法。
现下视野纷乱，吴越只顾左右开弓，殊不知另两位邪道高手早已出手。恍惚间，眼看自己即要杀出血路，他忽觉双腿似陷深潭，余光微微一瞥，才知脚下地板无端沉降，不知何时成了个大坑，里边质地松软，令其无法立足。
逐又听得谭三金道：“老头儿，小心毁了地上阵纹！”谭胖子这么一喊，便知古怪泥潭是谁所为，不想那矮瘦老头半字不言，暗地里反倒第一个出了手。
左右瞄了两眼的功夫，吴越见得谭三金也是取下腰间算盘，随着对方二指弹拨，六颗金珠立时朝向自己射来。在此危急关头，他右手一撑，顺势扯出左脚，再以双臂一腿为支点，近乎本能地平身仰躺，避开了急如飞雨的金珠。
随后，吴越立马侧翻一圈，连带拖出右腿，堪堪脱离险境，而后尚处半跪之姿，他再就度火速提笔，想要凝出面弧形水幕，以防飞珠再至。
水幕初成，举步欲奔，可不等吴越转身，就觉一股无形吸力拉扯而来，使其顿时举步维艰，面朝吸力方向看去，原是瑞公伸臂爪吸，隔空扯住了自己。这位不露脸的高人立身二十丈外，手掌一张一合、一拉一扯，不仅搅得水幕溃不成型、陡然崩塌，更是搅得吴越急张拘诸、脚步滞缓。
仅是半息迟疑，数枚金珠弹指再至！
匆忙回神，为时已晚，尽管吴越极力侧身躲避，仍被三枚金珠打中，钉在了章门、少海、血海三处大穴。他脱身心切，无视三处重伤，执意挥笔迈步，却怎料自己右边手脚竟毫无知觉，根本听不得使唤。
脚下泥潭移时将近，容不得吴越久思，他只好气沉左脚，单腿蹬步，卯足力气后撤，勉强挣脱开了吸力。青衣猎猎，身浮半空，吴越体内真气迸发，逼出了封穴金珠，殿内阵纹泛起的大片幽光逐而映入眼帘。
阵法外圈少许阵纹被毁，并行紫光如水灌沟渠，堵则停，通则行，奔向王机芯和薛妍所在中央天元处。
鏖战至此，看似招式频出，实则不过片刻，星辰力所化紫光不断蔓延，充斥起整个殿堂，王机芯站在原地，不曾挪开半步，他脸上始终夹杂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坏笑。
紫色光芒眨眼疾驰数丈，顷刻奔至中央，但又和众人预想不同——本该止步的纹路没一丁点疲势，它们丝毫未停，反倒愈演愈烈，勾勒起一片阵图，出乎意料地直冲天元。
“瑞公，这是怎回事？”伊仲隐有不详预感，“姓王的不是说，炼龙阵纹早毁了吗？”
“这不是炼龙阵……这，这是搬山镜上的阵图！”瑞公语气微滞，转又惊呼，“阿盈，快抓回他俩！”
话音刚落，银光满溢，殿堂中心的阵图就已完成，大殿登时微晃，地板随之抖颤，天元处的空气在这一刻扭曲起来。如今殿内好手纷纷阻击吴越，唯有阿盈离王机芯最近，她速行四丈之距，双手重挥，甩出两条丹紫色的长带。
“有劳各位……”王机芯咧嘴笑着，犹如变了个人，他手握胸前挂坠，突然用这块黑石玉划开小臂。
鲜血一出，乌光一闪，亦如仙居殿顶之时，黑玉自其胸前兀自飘起，紫带此刻也透过银光，缠住了王机芯和薛妍。阿盈扣腕硬拉，是想把二人拉回，然则人力怎抗大阵，眼看耀光盘如螺旋，反倒将其卷了进去。
此番变故莫说震慑住了一众邪道，叫他们手上慢了三分，便连亡命奔逃的吴越也不由心头一怔。没等这书生弄清状况，耳畔忽听风声啸，却是伊仲飞身而至，对方不知何时出现身旁，当下已是举掌拍来！
掌势极快，避无可避，一只大手结结实实打在了吴越胸口，合着一声“嘭”响，掌力冲破护体真气，而后掌上气劲透过衣衫、刺破表皮，即如潮水般涌入书生肺腑！
一息之间，吴越只觉腔内似受锤击，他大叫一声，口中鲜血激喷，藏于袖中的云卷也是甩飞出去。
殿堂中央徒生异状，伊仲自也知晓，但事有轻重急缓，如今万不能再丢了龙魂，伊仲此番下手且快且狠，一击得手之后，掌间真气更盛，速将吴越当空拍落。
伴随吴越坠下身子，这位邪道阁主仍是死咬不放，他又擒住吴越肩头，旋身半周，反绕其后。只见伊仲一手并指凝气，戳向吴越后背三焦、气海、关元三穴，再是划过左右风门，紧接着重重拍下一掌，死死将其摁倒在地。
这番出招奇快，电光火石已毕，吴越咽下嘴中鲜血，方想聚拢真气反抗，却觉丹田提不上气息。他更感到左右手臂没了半点力道，几处脉络如被封堵，体内真气好似断流，再难通畅运转起来。
甘露殿中，一偏一正，各呈二态。
西南偏角是吴越嘴角沥血，落笔在地，九泉归还，云卷轻扬，缓滞半空；阵图之中是银光吞没了一男二女，向半枚黑玉收缩，王机芯后半句话也慢悠悠飘来：“后会有期。”
语出语止，一念即逝，银光骤闪，归于无形。
众目睽睽之下，三个活人连带半枚黑玉，就这般凭空消失，不待众人缓过神，殿中央的阵图转又土崩瓦解。
荧荧微粒四散，皆为纹路所化。
吴越挣扎着支起身来，手肘一滑一挫，又是栽倒，他再提不起半丝力气，如一滩软泥般委顿在地。
乱象至此方止，殿堂光华骤减，如同抽空了日月星辰之力，一众邪道也是面面相觑，无一胆敢多言。
此刻云卷缓缓飘落，恰为伊仲跃身抓来，谭三金纵观一切，总觉情景何处有异，他嘴里念念有词：“不对，哪里不对……”这个胖子突然念头通达，立时惊呼：“伊仲，快些打开云卷看看！”
伊仲随即摊平云卷，面色霎时铁青，惊怒之声传遍大殿：“怎回事？云卷上的龙魂呢？！”他又疑又愤，云卷自其双手垂落，内中画面外露，旁人皆能瞧见。
吴越闻声，同样抬眼望去，乍看之下，表情便和谭胖子如出一辙——云卷里边空空如也，仅画了几朵白云，本该封入其中的金龙，却是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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