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更
最终这场谈话以方解的无声告终，似是默认了由他出去寻找萤石的方案。
余之萤望着人离去的背影，不受控地追着人背影跟了上去。
庄笑晴正欲一起过去，他到要去问个清楚这个方解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只是长红、段绿突然匆匆来报，织云岭的一行人被意外困在了交界之处，说有要紧之事，让他赶紧过去一趟。庄笑晴担心地看向那两人。
韩贞揽着他往外走，摇摇头道：“让谷主自己去吧。”
余之萤跟着人一路行至房间门口，眼睁睁望着他推门而入。
昨夜自己心潮涌动，恍惚整晚，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以为在梦里。直到早晨被敲门声唤醒，这才恍如隔世原来所有都是真的。
“呀，谷主。”一句惊呼响起。
余之萤抬眼望去，不知何时门前站了个小姑娘。
杏眼可爱，一身鹅黄娇俏，风来荡起满身银铃之声。魔界女修多是浓颜热烈，这般纯情如小鹿的倒是少见。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跟谷主打了个招呼。
余之萤：“来找方解？”
她点点头，举起手里的食盒：“前几日在灵池修炼时我不慎练岔了，幸亏方师兄在旁指点了几句。本来还以为他凶神恶煞的，原来不是。我平时喜欢鼓捣吃食，于是就做了点送过来尝尝，聊表谢意。”
“凶神恶煞？”余之萤笑出了声，“他小时候可是为了救一只小鹿，就将自己珍爱的明霜雪直接喂给了对方。下次不要这般误会人了。”
自己只是随口一句谷主竟就如此维护小徒弟，看来两位护法姐姐所言非虚啊。
她捂脸，面颊悄悄飞红：“师兄这么面冷心善的吗？哎呀真可爱。”
闻言余之萤又笑了一声，余光瞥见小姑娘神情忽是怔住。
他顿了顿，道：“东西给我吧。”
小姑娘呆住，继而忙不迭谢过，然后飞一般地跑走了。
余之萤盯着这一盒子吃食不知在想什么，正要敲门，却又在抬手那一瞬间犹豫了，然后他就这么拎着东西站在门外。
屋内方解正在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只是找寻个由头回来罢了，所以归一半又停下来。
他把乾坤袋随意地扔在桌上，又将筑基酒拿了出来，里面还剩三分之一。
那液体散着清甜味，透明，澄澈，柔波荡漾，一瞬让人想起了它们沾湿那一双唇，要掉不掉，再引诱着人将湿润与柔软全部含住。
方解懊恼地塞上酒瓶，尽力驱散脑中绮思，然后望着那些装在酒里的四季之景继续发呆。
他曾答应过师尊要陪在身旁，为人撑伞挡雨，自成为师徒之后一直践行着承诺，可此时却要分别了。
一百年啊，突然觉得好久。
日升月起，月落日又出，谁也不曾想到彼此就这般隔着一道门呆了整夜。
翌日清明，方解收起桌上东西与那些理不清的情思，走去开门，意外看到了门外长身如玉的人。
“师尊……你怎么在这里？”
蓦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余之萤，他站在背光的阴影里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难得有些失措。
“我……我方才碰见个来给你谢礼的小姑娘，顺手就代人送了。”
“这样。”
“你呢？”
“什么？”
“我是说你这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是要去哪？”
一句话又无意中点破了什么一般，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方解伸手接过余之萤手里的食盒，道：“今日我便出发去找萤石。”
余之萤愣住：“……这么快？”
方解点头：“我怕你等太久。”
“为什么不选双修？”余之萤抬眸，终于将那句话问了出来。
方解被问得噎住，似是没有料到师尊会有这么一问，但与此同时又不知该如何回复对方。
“我知那双修只能与心爱之人所行，师尊早已心有所属，将心比心，若要与不喜欢的人双修那肯定很痛苦。”
他的喉结滚动，觉得难以开口。
“我不愿勉强你，更不想你日后回忆起我们这段关系时有诸多难堪。”
余之萤听完笑出了声：“乖徒弟果然端方正直，只是何来的将心比心一说？你又没有喜欢过人，说这话是要与我共哪门子的情？
“你怎知我勉……”
本是调侃一问，却不想对方低头看着自己，落字掷地有声。
“余之萤，我知道的。”
他心中猝不及防地咯噔一声。
四目相对，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之萤想起了昨日那个小姑娘的神情，然后又想起来那日在道侣大典上方解问自己关于喜欢的问题。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习惯并理所当然地认为方解一颗心只有自己。
可悄然之间少年已经长大了，他会有秘密。
冰洲的离开是意外，转世归来是意外，那他又怎么不会意外地爱上别人？
更何况这种意外本就不是意外，不过世间最为寻常的事。
余之萤感觉心头蓦然被揪住了，再缓慢向外扩散酸涩，纠结，最后汇聚成隐秘的痛。
仅仅是这样一个猛然浮现的可能，无端的猜测，就让他有些站不稳。
方解看着眼前人，自身体虚弱后师尊的皮肤也愈发敏感了起来，今日晨间的温度太低，他的眼皮被吹得有些红了。方解抬起指腹想要轻轻地摸一摸，却在贴近时转手隔开一缕挡眼的头发。
“师尊，我在的时候你就住在魔界。不要回落英谷了，那里没有人照顾你。”
“按时吃药，这里到处都是苏禾香，所以你不能再赖了。”
“若后面灵力滋养筋脉实在太疼，那就不要用了。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做到，所以一定会回来。”
方解还有许多许多想要嘱咐，可话到最后却变成了另外一句。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师尊不必担心。”
余之萤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如何呼吸的，垂在两侧的手张开，握紧，张开，握紧。他徒劳地重复着这一切，心里想着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把方解留下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这人定然有求必应。
可说不出。
与此同时，一道稚嫩的惊呼炸起。
一只圆圆胖胖的小鸟拍着翅膀冲了进来：“美人谷主出大事了！”
“呜呜呜呜呜，要命了呀——”
林蒙追在周游薇后面，两只手伸得老长，喘气如牛，废了如此之大的劲也没把这小鸟拽住。
好不容易赶上了，他歇都来不及歇，生怕吓到谷主，赶忙解释道：“谷、谷主勿急，是……是这样的！”
先前方解在六出试剑，最终继承了冰洲所有绝学。而那巨剑本是用来镇压冰原之下穷凶极恶的百鬼，后来封印松动，没多久百鬼便找了机会突破出来。
“好在宫宗主他们兵分两路，一边重新封印，一边又马不停蹄地带人追了过去，并未酿成大祸。”
“只是这群鸡贼的坏胚逃跑时夹带私货，顺走了一颗蛋。后来更是盘踞在什妄海，用那颗蛋威胁我们。”
周游薇挣扎着人身后冒出半个身体，甩了甩脑袋大声道：“什么蛋啊！那是我小表弟！”
方解皱眉，抬眼望向走进来的另外几人。
周宜兰因为修为更高，在那结界处被困得更久一些，所以来晚了。
把女儿放回衣服里，他朝着余之萤行了个礼：“谷主。”
“嗯。”
方解看了一眼师尊，于是代人询问道：“岭主，不知可否将事情说得再详细些？”
周宜兰点头，顺着林蒙的话继续解释。
当年万族之劫中凤凰一族为了避祸选择集体涅槃，如今虽然苏醒了一些，可还有很多族人失踪。他的道侣廖天霜这些年便是一直为此奔波在外，同时也在寻找昔日族长，即他的兄长寥如玉。
“后来多年追寻，天霜终于确定兄长已亡故，但万幸的是曾留下了一丝血脉。只是这颗小凤凰蛋在万族之劫中被意外打落进了六出的镇压之地，数万年来都被封印在其中。”
“这次封印松动，百鬼挟小凤凰一路逃亡，我们怕出事，所以不敢有所为，就这样双方僵持至什妄海。”
“他们本就是不甘被剑尊封印，为私仇而逃。所以见不敌我们之后便玉石俱焚，集体自爆毁了空冢。这事我们不敢瞒着您，于是赶忙来告知。”
其实余之萤一直没怎么认真听，他在走神，直到最后这句才恍然：“你说什么？”
周宜兰低着头，又说了一遍空冢被毁。
余之萤下意识要往前走，却被体内运转的灵力袭来疼痛，脚下一晃。方解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周宜兰见此十分惊讶且担心，连忙道：“宫宗主已在什妄海着手重建空冢，您不必如此着急。”
庄笑晴与韩贞也赶紧上前劝阻，且不提什妄海会不会还有什么危险，光是那里刀子般的风雪就吃不消啊。
余之萤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要挣开人，口中轻声道：“不，我……我要去看看……”
方解心一痛，手上忽然用力拽住他站稳：“余之萤，我不准你去。”
猝不及防被唤了名字，余之萤动作一滞，继而又抬起眼对上那双蓝色眼眸。
方解捏红了他的手腕，脱口而出：“人死如灯灭，不值得。”
余之萤茫然：“你说什么？”
方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一瞬松开人手。他竟这般仓皇失措地暴露了矛盾的内心。
余之萤看着他偏过头沉默不作答的模样，一瞬与记忆中冰洲的身影重合，从方才开始萦绕在心口的那股气终于冲到了嗓子口。
他忽然问：“方解，你有心上人吗？”
方解沉默，点了点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自己停在了过去，不要我，不懂我，不爱我。”
“那……你要如何？”
“我仍会抓住他，守护他，等着他。哪怕沧海桑田、岁月轮转，我已不再是我。”
余之萤熄去了眼中最后一抹光，又笑了起来。
他的白月光确实死而复生了，还是那样好。
唯一的不好就是忘了他。
余之萤忽然出声：“方解，你去找萤石吧，我会等你。”
方解一愣，正要说话，又见人弯起眼睛。
“不过这件事上我应了你，那你是不是也应听从我的选择？”说话间余之萤看向周宜兰，直接道，“此事你们想必折腾了许久，又连日匆匆赶往魔界，现在肯定累了。既如此便在魔宫稍作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出发前往空冢。”
众人怔住，方才他们已被这师徒俩对话中的信息量惊呆，这会儿只能迟缓地点头。
余之萤朝外走去。
方解反应过来，跟在后面：“师……”
才喊出一个字，却又停在那里。最终他只是沉默地一步一个脚印跟在人身后，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
余之萤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在空旷之地坐下来。
许久之后他像是才看到身边的人影，轻笑着问：“一声不吭地跟着我做什么？”
方解：“担心你。”
余之萤没说话，只是双手撑着地，懒懒支起上半身：“来魔界这么久还未看过一次日出，一起来看看吧。”
彼时天色尚早，甚至太阳才出来没多久，可余之萤却已经开始想要看第二天的日出。
“师尊，空……”
“嘘。”
方解不再说话，心情复杂地坐在了人身边。
余之萤转过头，再次看起他的侧脸。
许多年前在什妄海冰洲为了安抚自己相邀看日出，他拒绝了；多年后他们重逢，在胡雪林倒是一起看了，可那时对面相逢不识君。
时至今日，相隔三万余年，他终于能和这个人看了。
“师尊。”
“嗯？”
“我和你一起去空冢。”
余之萤一怔，继而问：“怎么突然改变决定了？”
方解低头，轻声道：“什妄海是我的故土，加上当日在试剑时我曾许下诺言要代他看顾山河，镇守六出，而那凤凰一族的少族长如今也生死不知，于情于理我都要去。”
况且……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
“待此间事一一了结后我再出发去寻找萤石，应当也耽误不了太久。”
余之萤听他一句一句解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年在六出冰原。冰洲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对于前来讨教的剑修从不私藏。后来甚至有人央求拔剑相助，他义无反顾。
好像一切都是注定般，方解又照着冰洲曾经的模样长大，未来某一日也终将回到昔日巅峰。
不，他会更好。
“好，我们一起去。”
余之萤回过头，闭上了眼任日光笼罩自己。
微风中，他对自己说——余之萤啊，要学会知足，他回来就很好了不是吗？
所以……
你甘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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