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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就很烦很烦


第三十五章就很烦很烦

        陶大爷虽然对陶星宇没个好声气,  但对谷妙语有求必应。

        谷妙语说想要纸笔尺子,  不等陶星宇张罗,  陶大爷已经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转出一卷卷炫酷的老年风。每次他风一样的刮走,再风一样的刮回来,手里就会多一样东西。

        开始是一卷纸,  纸面有点发黄,  正面有字背面空白。正面的字是道几何图形题的解题过程。

        “这是陶老师中学时的作业本??”谷妙语辨认过几何题所属的年级后,不可思议地发出疑问,  “陶大爷,陶老师上学时的作业本您到现在还留着呐?”

        她一边说一边瞟向陶星宇。

        陶星宇一张英俊的脸上,神情像被定海神针定住了,绷得滴水不漏,让人窥探不到他听到父亲至今留着他以前的作业本后,  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但谷妙语觉得,从另一个角度讲,  陶星宇把表情绷得越紧,  越说明他心里其实是有着某种强烈的情绪的,且这情绪多半就是在乎和动容。但他不想被人知道他其实是在乎的是动容的,  于是把自己绷得滴水不漏。

        谷妙语觉得陶大爷和陶星宇两父子之间,  一定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什么事。这件事正阻挡着他们两人正常的情感交流。

        陶大爷又陆续给谷妙语找来一个铅笔头,一根表面充满磨痕的塑料格尺。这些东西上的磨痕旧迹里都点点滴滴珍藏着陶星宇的中学时代。

        谷妙语面对着这些旧东西,内心真是有点感慨。这个陶老头,简直像个捡破烂的。不过他只捡他儿子的破烂。

        他积极找东西的态度其实已经是一种服软了。虽然他嘴上说陶星宇那张旧设计图不见了是陶星宇自己活该,  但他心里其实是惶恐和着急的。

        家长总是死要面子,就算在孩子面前做错了什么,也要嘴硬地不承认,并且还要尽量把这个错误转嫁到孩子身上。可心里终究是愧疚的,于是在其他能够满足孩子的地方,比平时积极十倍地去满足和纵容。

        谷妙语觉得陶大爷和陶星宇父子之间是有感情的,可是一个把真实诉求反着表达,另一个干脆把真实情感藏起来,于是两人变成今天这样,一点点小误会而已,却谁也不奔着说开的方向去聊,偏奔着说死的方向吵架。这父子俩也是够可以的。

        她备齐工具,在桌子前坐下来。

        运气回想昨天记下的整幅图,然后是每一个细节。

        回想得差不多了,她拿起尺子,平铺地刮了下纸面,把纸刮得平平板板,准备动笔。

        陶星宇忽然说了话:“我可以坐在这看着你画吗?”

        谷妙语抬头看他。他正站在桌子前,低垂着视线看向她。

        真是长身长腿,俊逸非凡,简直像个模特。

        谷妙语点点头。

        “可以的。”

        陶星宇挑挑眉,扯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他发现谷妙语这次跟他说话没有结巴。

        谷妙语低头。陶星宇身上有很清爽的古龙水味道,一丝一缕徐徐地往她鼻子眼里钻。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谷妙语深呼吸。

        干正事的时候不能花痴。她告诫自己。然后动起笔来。

        谷妙语埋头默图。

        陶星宇时不时和她探讨。他的声音温润好听。

        陶大爷时不时就端来一盘水果,要么是草莓,要么是切了块的苹果西瓜哈密瓜,很力争上游地博属于他的那份存在感。

        “这里是这样画的吗?这个角落我应甲方的要求改过好多次,改到最后自己也有点记不清到底是什么尺寸了。”陶星宇抬手指了指谷妙语刚画好的一个部分,温和发问。

        陶大爷端着一盘草莓冲过来:“小谷,来,吃点草莓,补补维生素,画图画得快!”

        “谢谢大爷!”谷妙语百忙中给陶大爷道谢,然后很肯定地回答陶星宇,“陶老师,这里确实是33.5公分,我敢肯定。因为我昨天也看到纸面上有很多修改过的痕迹,所以特别辨认了一下尺寸到底是多少。”

        “那这里呢?”陶星宇倾身向前,指了指纸面一角,“这里的高度,你确定我当时画的是两米一二点五,不是两米一零?”

        清爽的古龙水味随着他的倾身向前,往谷妙语的鼻子里钻了一大波。好闻的男人味。谷妙语精神一凛,神清气爽。

        她思路更清晰了:“是的,这里是两米一二点五。您这里也有很多次修改的痕迹,最后两米一二点五旁边还打了个小小浅浅的问号。”

        “可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两米一零。”陶星宇说。

        陶大爷又端来了一盘哈密瓜切块过来。

        “小谷,来来,吃哈密瓜!”

        谷妙语抬头道谢:“谢谢大爷!”而后很笃定地回答陶星宇,“我能确定昨天图上画的是两米一二点五。”她转头看向陶星宇。这么一转头,她才发现这会儿他们两个人离得多么近。

        可是干正事的时候她来不及让自己心跳加快。

        “陶老师,我斗胆猜测一下,您当时可能是觉得两米一零更合适,但可能甲方要求两米一二点五,所以您打了个问号,也许是想再论证一下。但记忆里却自动存下了你认为对的那个数据。”她口齿伶俐地对陶星宇分析着。

        陶星宇很慢地点了点头,嘴角翘了一翘。

        “听起来有点道理。你继续画。”

        陶大爷一手背在身后,又端着一杯牛奶上来。

        “小谷喂,太阳上来了,来来,赶紧喝杯牛奶,窗口的阳光一晒进来,正好补钙!”

        谷妙语抬头说谢谢大爷。

        陶星宇忍无可忍也抬起了头。

        “老陶,你消停一会。”

        陶大爷眼睛一瞪。

        “嫉妒了吧?小谷有你没有,不得劲了吧?”

        他把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绕,那只手里还有一杯牛奶。

        “给你吧给你吧。”他把牛奶不耐烦地往陶星宇面前一放,下楼去了。之后再也没上来“捣乱”了。

        谷妙语再一回头的时候,发现陶星宇的牛奶杯已经空了。草莓和哈密瓜也都被吃掉了大半。

        谷妙语惊了。

        他吃东西生吞的么……她怎么都没有听到咀嚼的声音???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幌子……陶大爷端上来的吃的喝的,其实都是陶星宇可口的爱吃的。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成了这对父子传递心口不一父子情的中介了。

        ******

        谷妙语把图默完,交给陶星宇。

        陶星宇看了一会图,点点头。

        “你记忆力怎么这么好?”他抬头问谷妙语。

        正事一办完,谷妙语再和陶星宇说话的时候又开始结巴。

        “我、我小时候吃掉了一座山那么高的核桃。”

        陶星宇笑起来。这是他面对谷妙语时,第一次毫无芥蒂的展露出笑容。他整个面容因为他的笑而生动俊郎。

        “你不仅记忆力好,思路也很清晰,还能动脑子分析揣摩,我当时画图的思路是怎样的,挺好的。好好干吧,我觉得你有做设计的天赋。之后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谷妙语整张面孔都亮了起来。

        “谢谢陶老师!!  ”

        “今天应该是我谢谢你。”陶星宇笑着说。

        ******

        陶星宇带着那张图去上班了。

        等他走后,谷妙语跟陶大爷打听:“大爷,早上你们爷俩唱的是哪一出啊?我怎么不信是您把陶老师的设计图给弄没的呢?”

        陶大爷硬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嗨,可不就是我给他弄没的。我想气气他。”

        谷妙语真想晃晃这杠精老爷子的肩膀,晃散他的心口不一。

        “跟我您都不说实话,那我明天可不来了啊。”

        陶大爷立刻变了说话模式。

        “嗨,其实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吧我突然中邪了,就是那种人不知道自己在干吗的状态,你懂吧?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才发现,嘿,我怎么做了一桌子的菜。可我自己又吃不了,陶星宇他也没过来,我还特烦刷碗,我就干脆打电话把新找的保洁给叫过来了,这保洁是个刚来北京的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怪不容易的。我请她帮忙把菜什么的吃一吃,吃不了的就打包带走。打完包帮我把碗刷了就行。然后我就遛弯去了。”

        谷妙语觉得陶大爷绝对不是中邪。他是心里明镜似的盼着陶星宇下班后能抽冷子回来吃顿饭什么的,他带着这种期盼做了一桌子菜。但陶星宇没抽冷子回来,于是他觉得自己中邪了。

        陶大爷说到这一摇头:“谁知道这小保洁,嘿!这孩子人忒勤劳了,光刷碗根本满足不了她,她一顺手就帮我把整个屋子都给保洁了。她是新来的,还没给我彻底做过全屋保洁呢,我就忘跟她叮嘱了,陶星宇那小王八蛋的屋子是养仙气用的,不能打扫。结果她也给打扫了。”

        谷妙语听得一愣一愣的。

        陶大爷忽然表情一变,从有点自责变成了奋起辩解:“可是小谷你说,这事能怨我吗?他那张破图,摆那摆着可有段日子了,光灰就落了好几层,他那是还打算要的样儿吗!我觉得他就是跟我较劲跟我找茬干架!”

        谷妙语告诉陶大爷:“大爷,陶老师没和您故意较劲,是您真的想多了!”

        谷妙语刚刚默完图的时候还真问过陶星宇,他为什么突然要找这张看起来已经是被遗弃命运的图纸。

        陶星宇说,这是他两个多月前为一个甲方画的很多套方案中的第一套。他说你知道的,第一套方案永远别想得到甲方的认同,因为这样甲方会不甘心的。

        他说着这话时,声音里有既温润又戏谑的一点笑意,这样的笑是专属于有阅历的成熟男人的,稳健而迷人。

        他说,所以必然的,这套方案被甲方要求改来改去好多遍,最后终于被甲方毙掉了。

        因为是被毙掉的设计稿,又被改得乱七八糟,陶星宇心里有点不舒服,就把图纸搁在那了,一直也没收起来。

        后来甲方折腾了一大气又对比过很多方案后,自己重新提出了很多想法。陶星宇一听到这些想法,差点骂脏话。这些想法合在一起,其实就是他第一套设计方案的变种而已,他只要在第一个方案的基础上修改就行了。

        于是他回头来找旧图。

        结果好巧不巧,在他回来找图之前的每一天,那张图都在,可就在他回来找的那天,图偏偏不在了。

        “不过好在有你在。”

        这是陶星宇临走前对谷妙语说的倒数第三句话,怎么听怎么都动听的一句话。谷妙语差点昏过去。

        她努力保持自己别晕,对陶星宇说:“陶、陶老师,设计图一定不是陶大爷弄没的,他连您上学时候的作业本铅笔格尺都留着呢,怎么会丢掉你的图……”

        陶星宇说了他临走前的倒数第二句话。

        “其实我知道。”

        谷妙语:“???”所以杠精不只陶大爷一个人,您陶大设计师也是个隐藏的找茬精??

        面对她的一脸惊诧,陶星宇终于说了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算了,我们爷俩之间的事,外人不懂的。”

        谷妙语语重心长地对陶大爷说:“大爷,您看过大话西游吗?那里边唐僧先生有句话说得特好:你想要什么你得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你说了你想要我不会不给你的。您要像唐先生学习,您晚上如果想让陶老师多回来吃饭,就直接告诉他,您光靠自己中邪是不行的。”

        陶大爷生龙活虎的战斗状态忽然就有点萎靡了。

        “那我试试吧。”

        晚上完成了测量工作后,谷妙语打算回家加班赶出软装方案。

        临走前,陶大爷拉住她,眼巴巴地说:“你明天一早还过来吧,大爷给你做好吃的,路上你就别买油条了,忒硬,我吃了两天牙疼。那个,老规矩啊,早点过来,吃完你刷碗。”

        陶大爷说完笑得特开心地把谷妙语送出了门。

        谷妙语拍着大门热泪盈眶地吼:“大爷我给您买个洗碗机吧大爷!大爷您放过我吧大爷!”

        陶大爷的声音在屋里嗡嗡地响:“洗碗机哪有人手刷得干净啊!”

        谷妙语差点绝望地厥过去。

        她去地铁的路上,忽然心狠手辣地生出一计。

        她也不想刷碗,那不如她再找个人来刷碗吧!!!

        她掏出手机,调出了“小犊子”的电话号码。

        电话一通,她笑得像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不知心姐姐似的。

        “喂?哈哈哈,邵远啊……”

        ******

        邵远从早起开始,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掀开眼皮发现自己今天不用去上班开始,就进入了一种空虚而烦躁的状态。

        他觉得干什么都很烦。

        他烦烦地去食堂打了份早餐回来。早餐里有个鸡蛋。他每天早上都会剥一个鸡蛋吃,可哪天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觉得剥鸡蛋真是一件烦心事。

        今天的鸡蛋壳好像个懒皮缠,粘在鸡蛋上死活不给剥。一用力就无赖地把蛋清也沾下来。

        邵远剥着剥着就烦了,看着一身麻子坑一样的鸡蛋,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找个人打一架。

        烦烦地吃过早餐,他打开电脑开始改论文。

        论文就呈现在他眼前,一排一排的字清晰可见。可他就是吃不进去那些字。对着电脑看了一上午,word文档只翻过去两页半。

        这篇被老师预言过可以评优的毕业论文,现在让他觉得好烦啊。

        两页半论文熬掉了他一上午的时间。到了中午,他情绪是烦的,但肚子终归是饿的。可是他一想到学校食堂的拥挤人潮,就很烦。他决定出去校外吃顿馆子好了。

        可是找馆子的过程他也烦得不行,以前觉得味道不错的馆子,今天看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导致厌食症的原罪。

        他干脆买了个麦当劳的汉堡回了宿舍。

        嚼蜡一样的嚼完汉堡,他忽然觉得就这个味道来讲,他其实撕点纸嚼一嚼吞下去也是可以的。反正好像都是一个味道。

        下午他更烦了。

        明明打算去见老师的,可说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又靠着两页半的论文,烦烦地熬过一下午。到了晚饭时间,他想干脆嚼点纸算了。

        纸都找好了,周书奇回来了。

        周书奇踹开门的时候傻逼兮兮地高吼:“surprise!”

        然后递上两个煎饼果子。

        “我昨天听你说今天要在学校改论文,回来的路上买煎饼果子就自动给你带了一个,怎样,感动不!”

        他把煎饼果子接过来看了看。加蛋加肠加里脊肉。

        有点感动。但还是烦。

        他烦烦地吃掉煎饼果子,被周书奇拉出去踢球。

        他告诉周书奇自己提不起劲。周书奇说:“提不起也得提,我们需要你这个黄金右脚!”

        他只好跟着去踢。

        结果今天他的黄金右脚被下了降头,他居然连踢了两个进了对方门框的乌龙球。

        对手们激动极了,跪地抱头,还扯球衫,高吼谢谢邵爷垂爱。

        他更烦了。

        周书奇冲过来揪着他问:“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抑郁症了?有没有那种活不起想去自杀的想法?要是没有,我来引导你一下,你就去死吧!!!你怎么能给对方送两个球!!!”

        啊,被周书奇吼一吼,他的烦劲儿好像好了一点了。

        不过那个烦,很快又再变本加厉地压上头来。

        好烦啊,好烦啊。

        连周书奇都给他带烦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啊?身体变异来大姨妈了?怎么状态这么焦躁!”

        他也想知道他怎么了。怎么那么烦。

        他看着桌上那几个姿容绝色的苹果,忽然替它们感到悲伤。

        今天它们到不了那位能欣赏它们绝色的人嘴边了。

        或许明天也到不了。

        后天也……

        他好像更烦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那团拥挤在嗓子眼就要破壳而出的烦躁,忽然能给吞回到胃里去消化了。

        他接通电话。

        话筒里传来那位小姐姐脆生生又有点坏坏地笑:“喂?哈哈哈,邵远啊,明天还改论文吗?要不别改了,再把对的给改错了!明天跟姐姐一起去陶大爷家吃早餐啊?陶大爷说给咱们做满汉全席!”

        他看看全天改了总共五页的毕业论文,抬手把电脑屏幕往下一扣。

        啪的一声。干脆又果断。

        “好啊。”

        挂掉电话以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烦了。

        周书奇在一边啧啧感叹:“哎你的气场怎么好像突然变了?刚才像个怨妇,现在怎么回归你拽拽地邵爷了?这一阵一阵的,怕不是真来大姨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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