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梦

“你、你……能不能先穿上……”小公子闭紧双眼将自己的薄纱外袍脱下递过去，顾岚披在身上，若有似无的半遮半掩还不如方才，小公子又忙脱下外袍，顾岚一并裹了，坐在水榭的锦席上与他相面。

        她花痴这个小男妖的美貌许久了，刚好有机会近距离观赏，哪能错过？自己的法术好像又精进了，竟然能穿到不知哪朝哪代的妖梦中，他见到自己又如何？醒了也寻不到自己的踪影，自己这个入梦的自然要更大方些。

        “你……我的事你都知道？”

        顾岚望着他的脸点点头，滔滔不绝的将这些日子所见到的讲给他听，讲到一半他终于信了，明显放松了戒备。

        “所以，你就是我？”小公子总结了一下，顾岚扯了扯嘴角，毅然决然的承认，没想到这小妖如此好哄。

        顾岚发挥自己自来熟的脾性，诓着小公子坐在这水榭旁聊起了天，大抵在楚擎看来是与自己的内心对话吧。

        这些天的入梦，顾岚知道楚擎是个话少的，此时对着他却不觉得。

        少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随意的坐在水池边讲述了自己的幼年遭遇。

        顾岚在他的剖白中分析出，他委实不是妖，而是正经的人。

        这里是一个名为“九州”的异界，九州上有四个实力相当的大国，而他正是其中之一蟠东国的皇子。

        自他出生起，父母便感情失和，两位皇兄又时常不在京都，所谓亲情他体会不多。

        七、八岁时偶遇现在的师父曾墨，于是便追随着师父离开了京都，在芙蕖山的圣言堂长到如今，二人虽师徒相称，却如父子一般。

        在他的世界里尊师重道、恪守严规便是铁律，至于儿女情长，他实在没有多想，所以当师叔属意他与师妹结下婚盟时，他内心也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不是师妹不够好，只是他情窦未开。

        “情窦未开？”顾岚坐在楚擎跟前，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他垂在耳侧的长发，小公子立刻由方才的自在又变得拘禁起来。

        “哈哈哈，你这哪里是情窦未开？”顾岚颇为得意的笑话楚擎，却被他反手擒住皓腕，无论如何使力也挣不脱。

        二人正在水池边角力，忽然水池中二人的倒影卷进一个硕大的旋涡，自水底飘出一声熟悉的爆喝：

        “顾岚！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回来？都日上三竿了！”

        顾岚一听便知是顾梅在用法术招她回去，不敢怠慢，连忙哀求小公子松手。

        “你不是我的心魔！”楚擎此时方才知自己被骗，一瞬间变了脸色，他有苍龙血脉护体，一般的妖邪都不能近身，更不可能入他的梦境，所以才会被顾岚那一番说辞打动了。

        顾岚见身份被识破，愈发着急的摆脱，楚擎捏得更紧，双目炯炯逼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妖？”

        “我？”堂堂一个除妖师竟然被污蔑成妖？顾岚哪里有时间和他做解释，对着他修长的手指张口就咬，小公子吃痛松手，顾岚连忙纵身一跃，跳入水中，顺着旋涡穿过异界回到了现世。

        “你跑哪儿去了？这守魂灯差点熄灭！”顾梅趴在水缸的边沿，朝着顾岚一顿怒骂，顾岚掏掏耳朵，越发觉得奶奶十分啰嗦。

        来此之前顾梅从不会唠叨她精进术法，大抵是知道她资质有限，不好强求，顾岚也乐得做咸鱼一枚，凡事有奶奶挡在身前。

        谁知这次让鲛人侵蚀了躯体，顾梅连带着脾性也转了不少，竟然三令五申的关心起自己的“课业”来，不过还好都是些上古书籍的背诵，顾岚只得日日捧着一本残破的书卷，与一众蝌蚪文奋战。

        一日三餐，晨午两睡，顾岚再也没梦到过那小公子楚擎，逐渐也就不放在心上，毕竟她入梦的次数颇多，虽说罕有连续入梦的机缘，却也不必记得，因为大多数梦醒，就再无瓜葛。

        顾梅的脾气越发暴躁，白日也不去那池塘中晒太阳了，反而时时盯着她研习妖术。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岚竟然发现顾梅的头发又黑了不少，面容竟然也有返老还童之势。

        难不成她奶奶还真要恢复青春？

        白日里背书背的头晕眼花，夜里哪有闲心再点守魂灯入妖梦？

        但在三个月后的一天，她竟然无需施法又入了妖梦中，还是一个十分凶险的梦境：

        顾岚睁开眼，正站在一座山峦的顶峰，眼前一副鱼翔浅底，云蒸龙变的神仙化境。

        山上苍翠欲滴，奇珍异兽穿梭其中，山下有一泊湖水被一道极细的堤坝分割成两端，左边的赤红薄透，右边的冰蓝见底，一尾冰龙正在那冰蓝的湖泊上潜游，一派的祥和太平。

        她自幼便能入妖梦，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象，不由得有些痴迷，顺着盘山小径朝山下走去。

        似是又恢复了她入梦时的隐身功效，这门中的万物都没察觉到她一般，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两座湖泊前。

        那尾冰龙近在咫尺，这神物仍未察觉有人趋近，而是自顾自的戏水，顾岚却发现在这冰龙一侧与赤红湖水的交界处有一座石台，台子上隐约的像是人影。

        顾岚一怔，自两湖之间的一线堤坝走近石台，石台整体呈红褐色，确实有个人低垂着头被锁跪在台子上。

        他身上的锦袍被灼热的铁索烫得破烂，道道血痕顺着他的脊梁淌下，那石台子上的红褐色竟然是他干涸的一层层血迹。

        顾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这人是死是活，蹑手蹑脚的想要离开。

        那石台上的人却忽然仰了仰头，顾岚一眼便认出那刀削的面庞，楚擎？竟然是楚擎？

        此时的楚擎早已不是三月前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子，身形高大了许多，两道剑眉入鬓，一抹艳色自额头淌下来，猩红了眉眼，唇上干涸的泛着青白，虽然狼狈，却依然有一股冷冽的沉稳。

        楚擎睫毛微颤显然也看到了她，眸子中竟一番动荡情深。

        “你怎么来了？”楚擎的态度十分奇怪，分明是与她十分捻熟的语气，超乎寻常的急切心痛，让顾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岚本能的上前想要救人，却在摸到楚擎身上的铁索时被烫的手指焦红，此时她才发现这铁索竟然是烧红的。

        “你快走！我不会怪你隐瞒，这两年与你相守我从不后悔，也绝不会将你让给皇兄！”楚擎的眸子中溢出丝丝痛楚，却坚定不悔的挣动锁链，顾岚越发迷茫，什么相守？什么后悔？谁是你皇兄？难不成楚擎出现了幻觉？

        楚擎有些激动，身上的锁链似是有灵性一般锁得更紧。顾岚想走，只觉得身后热浪翻滚，灼烧背膀，侧目一看，一尾炎龙不知何时浮上了湖面，它身上火光灼现，正堵住了她的退路。方才对她视而不见的冰龙却也像是开了窍，与那炎龙一道将二人合围在石台中。

        “它们……看得见我？”顾岚哆嗦着趴在石台上，进退不得。

        楚擎拼着最后一点法力站起身形挡在顾岚身前，身上的铁索自湖水中浮出，竟然是连在炎龙的爪上，怪不得会如此赤红。

        楚擎一把拉住顾岚的衣袖，顾岚的眼中哪里还有什么赤、蓝的湖水，如画的仙境？

        左边赤红的是灼烈的岩浆，翻涌滚动，炎龙在红黑的灰烬中蜿蜒翻涌。

        右边冰蓝的湖水下沉着累累白骨，冰龙翘首在森森白骨中穿梭。

        抬头望，方才还碧空如洗叠翠山峦，不过是焦黑的炎狱沉浮着腐坏的妖物，四处弥漫着死亡的腥臭。

        原来被一叶障目的不是这炎狱中的生灵，而是她自己。

        顾岚被楚擎护着，在冰火交融的结界中左突右冲，终是不得脱身。

        眼见二人就要抵挡不住，忽然自那滚烫的岩浆中窜起一道火柱，顾梅如神兵天降，摆动着硕大的鱼尾自顾岚头上越过。

        “走！”顾岚来不及反应，就被顾梅一把拎起，借着飞跃的力道沉入另一侧的冰湖之中。

        楚擎的身影自眼前逐渐飘远，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像是刻在眼前，顾岚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顾岚被拎着穿过重重叠嶂，耳边传来顾梅不停地咒骂声，许久仍是未停下，顾岚好奇的仰起头来望着花白头发的顾梅。

        “奶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去投胎！”顾梅恶狠狠的回怼她一句。

        “怎么下雨了？”顾岚吐吐舌头那敢跟奶奶顶嘴？抬头再看，只见光影朦胧中一颗颗金色的水滴自顾梅身上落下，紧接着桃红色的液体渗进顾岚的衣领中。

        “奶奶——”顾岚失声惊叫，她望见顾梅下半身的金色鱼鳞片片脱落，那半身的鱼尾瞬间发出金色的光芒。

        “小妖女，我们回不去了，罢了罢了，我最后送你一程，去吧……”顾梅垂下头来，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怜爱，一颗泪自她浑浊的眸子里滴下，砸在顾岚脸上。

        顾岚只觉得衣领一松，整个人被抛出去，她伸手想捉住顾梅的肩头，却掏了个空，顾梅的眼泪混着自己的尝在口中，咸腥的味道。

        在姹紫嫣红的光影叠嶂中，顾岚分不清是梦是真，她期盼着一睁眼，顾梅那个老妖婆就会坐在她床前狠狠地嘲笑她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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