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居安思危的思危
七月，沿海的青市没有内地那么闷热，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疾驰过人迹稀少的海边柏油马路，车上高挑的人低俯身子，朝着市区疾速驶去。
路过的高楼绿植渐渐地和模糊的记忆重叠，程笑语来过这个地方，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次探望。
但今年夏天，她作为一名口腔医学生，要到这个海边城市实习，开始她为期十个月的实习生涯。
程笑语选择这座城市的c医院实习是做了充分的思考和准备的，比如听说这家医院还不错，比如她姥姥的家离医院很近，她的姐姐程墨言就在这家医院，再比如一直都非常非常再想见到的那个人……
像夏天余晖下，褪去暑气的一阵凉风，她努力抓却抓不到，只留下无尽的惋惜。
被傍晚的风吹拂过的人，总是热切地期盼下一次相遇，遇到过，便总是恋风。
“来吧，青市不禁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这边路上鲜少有人，大爷大妈们都在广场跳广场舞。”
“嗯，挺好。”
“青市的夏天也没有辽市那么热。”
“很好。”
“这边有人开了画室，离我们小区不远。”
程笑语笑了笑，“再说下去我今晚就冲过去了哈！”
她正想找一间画室画画，正好是她以前放弃，又想捡起不再丢下的一项爱好。
程笑语咬碎嘴里的紫葡萄味冰球，浓郁的葡萄味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一手打着视频电话，视频那头，冷艳的卷发女生正在细嚼慢咽地吃一块面包，一手握着一杯牛奶，经过程笑语的细微观察，她亲爱的姐姐每一口都要嚼二十次以上。
“姐，你猜你早饭吃了多长时间了？”程笑语咬碎一个葡萄冰球，盯着她手里的半个面包问。
程墨言高贵冷艳地翻了个白眼，明明很讨人厌的动作配上她的脸，却显得行云流水，自然至极。
“二十多分钟了吧？没事，我起得早。”程墨言每次吃完东西才会张口说话，程笑语知道，程墨言曾经一脸笑着跟她说当你说话时，你的会厌软骨会来不及盖住你的咽口，食物会进入你的气管引起剧烈咳嗽。
谈到吃的，程墨言这才开始打量程笑语吃的什么，微微眯着眼，贴近手机屏幕想看看她在吃什么。
程笑语好笑地当着她的面给她展示紫葡萄冰球的包装，气得程墨言又翻了一个白眼，“大早上的吃这个，我看你胃是不想要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这不是到你的管辖范围后就不能放肆了嘛。”
等到了青市，就要按程墨言六七十的保养方法，每天早起跟她做八段锦，晚上去跟姥姥跳广场舞了。
“好了，不跟你贫嘴了，快来吧！”
“好的！明天见！”
程笑语挂断视频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窗外的大片大片的月季花开得烂漫，姥姥也爱养花，听说她的院子里全是花花草草，还有人主动跑到她的院子里写生。
她仔细算算，她有七年没有见过他了，他俩就好像相交的直线，相交过后，便再也没有交集。
况且他们两个的最后一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
不知道他记不记仇。
程笑语抿了抿嘴，指腹无意识地在身下的竹席上来回磨蹭，一遍遍地写着：安思危。
她不再想以前的事，眼前的商铺逐渐多了起来，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程笑语的速度开始放慢。
正当她欣赏路两边的景物时，略显苍老且尖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扭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步履蹒跚地想要追赶前面奋力奔跑的年轻人，嘴里念念有词：“哎呀，我的手机啊！被抢了！”
周围的人一时有些呆住，有些人迟疑着要不要上前，还有人掏出手机打算报警。
程笑语还没来得及感慨青市“民风淳朴”，就一拧车把，快速朝那个抢劫的人驶去，压低的声浪在路上响起，程笑语眼疾手快地在那男人前三米出一横，快速刹车停在男人面前。
因为戴着头盔的一米七五的身高，劫匪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就跑，正好被赶来的另一个成年人拦住，劫匪一转身，就被程笑语一个高抬腿踢翻在地，正欲起身，被赶来的人反牵制住双手压制在地上。
等男人被制止后，程笑语才发现他年纪不大，一双略显稚嫩的眼死死地盯着她，脸被压在地上变了形，看上去比她小些。
程笑语别开头，目光投向远处的闪烁的警笛声和赶来的老奶奶身上。
老奶奶一个劲地感谢出手相助的人，诉说她刚才超市买完东西，出来时手机就被抢了，没想到抢劫的人一直站在她身后看她输付款密码，出了超市就被抢了。
老奶奶虽然情绪激动，但气质得体，动作丝毫不乱，一看就是出生于有良好教育的家庭。
程笑语总觉得老奶奶有些面熟，但她耐心地笑着听完老奶奶的感谢后，便说自己有急事，重新骑上摩托车，跟着导航去了自己的目的地。
程笑语姥姥家在一处别墅小区，一栋栋独立的小楼组成了这个高档小区，小区绿化很好，无尽的绿色与灰白相间的房屋相得益彰，小区很安静，每家都有一个独立的前院，不同的前院种着不同的花花草草，可以看出这里的人很懂生活。
程笑语进门时，看到门口有家店，木制的店牌上极简的五个白字：隔壁水果店。
有意思，确实是隔壁的水果店，离她姥姥住的地方只有几百步之遥。
水果店外摆了几个木架子，架子上整齐有序地放着时令水果，西梅，苹果，桃子，色彩搭配鲜艳，让人很有购买的欲望，像是很懂颜色的人排列出来的顺序。
程笑语停下车后，径直走向店内，店内收银处一个穿着无袖白背心的老大爷正躺在安乐椅上，盖着一个草帽闭目养神。
程笑语挑了一些黄桃，打算回去做冰糖黄桃罐头，又挑了一些姐姐爱吃的西梅，做饭后水果。
正当她欲走时，瞥见小盒子装的蓝莓，塑料方形盒上贴着蓝莓花的贴纸，生动烂漫，很有让人购买的冲动，于是她顺手拿了一盒。
“大爷，麻烦结下账。”
草帽下的颀长身躯并没有动，正当她想再次出声提醒时，一只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草帽，露出一张年轻白皙的脸，低哑的声音中微微不悦，慵懒地半合着眼看着她，“你怎么不直接叫爷爷？”
程笑语的心忽然一滞，随即跳得异常迅速，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一时有些头晕目眩，着急身退。
无袖白背心，黑色裤衩，大草帽下不是年过半百的老爷爷，而是一个刚睡醒的安思危。
那个总处在校园风暴眼的少年，那个走路背总是像竹子一样挺拔的骄傲少年，此刻开个一个水果店卖水果？
可是她明明听说他在医院工作。
心中想了很多，导致她沉默不语，眼神中带着震惊地看着安思危，完全忘了摘掉头盔。
安思危见她顶着个头盔，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刚刚睡醒脑子有些混沌的他便缓慢起身，程笑语这才发现，他现在的身形比高中的时候要健壮许多，手臂的肌肉薄而有力，拎起水果放在电子秤上。他微微低着头时，她只能看清他蒲扇般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在脸上的一小片阴影，和刀削般不带一丝赘肉的下巴。
“樱桃三十二，蓝莓二十七还有苹果十五，一共七十四。”安思危依次称了重量，默记下价格最后一口气算出，面对男生的报价，程笑语有些怀疑，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信，含蓄地指了指旁边的计算机，“不算一下吗？”
程笑语承认，她只是想跟他多说会话，这样聊着聊着他就能记起她来了。
安思危看着面前的机车少女挑了挑眉，直言道：“我以为只有我和我奶奶一样大岁数的人才会用计算机。”说着，纤长的手指在计算机上飞速按动，打出接过来，把计算机上的数字朝向程笑语，和他之前算出的结果别无二致。
程笑语说了声谢谢，她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想不出还有什么骚话可以让他记起她。
“嗨，你记得你辅导过的数学五十分的初中生吗？”
太逊了，程笑语一秒否定。
但来日方长，大不了她天天来买水果。她付了钱后拿着东西就走了，男生刚刚再次躺在安乐椅上，目光瞥见柜台上没有被拿走的蓝莓，陷入了沉思。
“姥姥！”
程笑语还没有进院子，就情不自禁地喊，回应她的是汪汪的两声狗叫。
“啊，笑笑。”
程笑语取下头盔，浅栗色的直发倾泻而下，一双明亮的眸子眼角微挑，映着满院子的春光。
初中时她没有怎么在意过自己的外貌，大学后室友方媛媛捏着她整天素颜的一张脸，左看右看，觉得是暴谴天物，一脸惋惜地说：“你看看，这高鼻梁，这桃花眼，这饱满的额头，这完美的唇线，我只恨，这张脸不长在我头上。”
程笑语只是干笑。
“改天跟我去趟医院吧？”方媛媛说。
程笑语听到医院二字，突如很紧张，“去医院干嘛？”
“换脸。”方媛媛痛心地说。
“哈哈哈哈。”程笑语还没笑多久，就被方媛媛按着化起妆来。
化完妆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还不错。
“何止不错啊，要我是男的，肯定追你！”方媛媛看着镜子中五官精致，眼角魅惑的这张脸不由地赞叹。
“如果你是全级第一的学霸会不会？”
“会啊，学霸也是人啊，是人就是视觉动物。”
“那你长得很帅，也有很多人追呢？”
“……追我的人中你肯定是最好看的。”方媛媛肯定地说，“那肯定还是选你。”
程笑语笑笑，知道她是她好友才这样偏袒她，不过他就不会。
“累了吧，小语，快进来！”
一只黑白的边牧跑来，疯狂地摇尾巴，身后的老人连忙出了室内，给她半年未见的外孙女开门，祖孙二人一见面就开始叙旧。
等程笑语和姥姥说完话后，便去洗澡，骑行了将近七个小时，她浑身都是汗。
洗完澡后，她便换上了平时在家穿的白的吊带睡裙，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用手中的肉干逗姥姥家的边牧。
她实在想不通姥姥为什么给它取名叫笑笑，每次叫它，她都感觉像是在叫自己。
姥姥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觉？
门外响起了颇有节奏的敲门声，程笑语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姥姥，喊了声：“姥姥！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程笑语穿着白裙，掠过一片生机的院落，身后跟着同样充满活力的笑笑。
见到来人，程笑语瞬间拘谨起来，她忽然想到自己穿的白色吊带裙，虽然没有露胸，但白色的锁骨裸露着一大明艳：“你…”
“对，你大爷来看你了。”安思危面色如常，话语里却充满调侃，还在提醒她刚才的错误。
挺记仇，程笑语心想。
“……”似乎被占了便宜。
程笑语刚想问他为什么来，男生就伸出手递给程笑语一袋东西，“你忘了蓝莓。”
程笑语恍然大悟。
伸手接过蓝莓，目光落在男生手上，感叹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像是竹制品，最适合提画笔，可惜提的是口镜和拔牙钳。
即使这样，也赏心悦目。
男生递给程笑语蓝莓后，便弯下身子摸了摸笑笑的头，笑笑身后的尾巴晃个不停，一点也没有见生的意思。
“你们认识”
还没有认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对，安思危就抬起头来，满眼认真，嘴角却带着笑意。
“对，我们认识。”
“笑笑。”安思危伸手摸摸笑笑的耳朵。
程笑语一阵凝噎，看着安思危白皙如玉节般的手，她有些不自在地撇开头，就好像安思危在捏她的耳朵一样。
“你好，我叫程笑语，是这家主人的外孙女。”
她这样说，希望他可以想起她的名字，只是有印象也可以
。
男生愣了愣，淡淡的酒窝里藏满笑意，他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起身便要走，身后的程笑语连忙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不记得了，那再重新开始认识总可以吧？
男生回头，侧脸棱角分明如刀削制的完美艺术品，太阳忍不住洒满光辉。他歪头想了想，“安思危，居安思危的思危。”
很好，她又再次与他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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