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拜见夫主

外间院落精致，奇花异树遍栽，出院门时梁妧留意到一旁的青石，其上笔走银蛇，书着“沁苑”二字。

        方才醒悟，宗亲王府的建制有别于一般世家，她昨夜听到的大概是“东苑”，而非冯家深宅里，一墙之隔的院子。

        梁妧倒没像念秋那般难过，只是略有感慨，难道她天生就是与人共侍一夫的命，为了逃离妻妾同迎，如今反而自降为妾，还双喜临门。

        真是……自作孽。

        磐苑外立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亦梳妇人髻，梁妧远远看见，知道这就是东苑那位。

        生得倒也清秀俏丽，只神色清冷，这般亭亭鹤立，给人恍如世外之感。

        见了她，上前屈身一礼，“妾身见过夫人。”

        妾……，梁妧忙向旁避了一步，心道，我也是妾，咱俩不必比大小。

        一旁蕙娘状似无意，伸手扶了梁妧一把，要不她也差点膝盖弯了，被扶着径直前去，蕙娘笑道：

        “这位是兰翘，夫人往后唤名字就好。”

        说得梁妧一阵纳闷，原来妾真也有大小？她是夫人，直呼这位的名字，倒像喊丫鬟。

        她这会儿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是顶了谁的位置，不敢多言，只点点头，脑子里晃过一个疑问：

        即是四顶花轿，难不成冯府抬进门的，依旧是两顶？

        我的个天爷呀，这可真乱。

        好在不用进屋，两位冲喜娘子只在阶下立了阵规矩。

        屋前一位掌苑娘子，相貌与蕙娘有五六分像，年岁也差不多，喜气洋洋说了通“双喜临门、福寿安康”的吉利话儿，各自奉了茶盏对空做做样子，再被掌苑托着进去给王爷喝。

        压根不用见人，梁妧不由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放人各回各屋，兰翘又来行了一礼，倒是一句亲近客套的废话没有，自行往外走了。

        梁妧望着她的背影，倒觉出两分稀奇，之前观她行止，似乎不是世家女子，礼数略显生涩。

        蕙娘在旁温声打了句圆场：“冬苑离得远，不似沁、磐二苑挨着。”

        这是以为她心有介意，梁妧笑了笑，没说什么，往回走着，蕙娘便才说道：

        “磐苑这边自有伺药服侍的人手，往后夫人只管安心在沁苑住着，若无王爷召见，一切自便就好。苑里也有书斋琴室，一应需求，只管吩咐奴婢。”

        梁妧早起时的焦虑，不知不觉间，已渐次转安，似乎这冲喜娘子也不难做。

        念秋的话她听进去了，当时没逃，一夜过去，悔时已晚。

        回到房里，依旧只有她二人，其余下人各有差事，无事不必近身服侍。

        念秋捧了茶来，见姑娘半倚在窗下美人榻上，撑着腮只顾出神，这才轻声说道：

        “这时辰，大概少爷已去冯家探过，若是那边没出岔子，兴许老爷和夫人已经都知道了。”

        这是在催她早作决定。

        梁妧接了茶盏浅啜一口，茶香幽醇，是上好的云雾茶，这东西梁家过去只供几个主家品用，这两年兄长医药上花费大，早就停了。

        那个念头又在脑中盘桓。

        “反正现在再跑也晚了，还是先把这三日挨过去再说吧。”

        梁妧想想，眼下还是这事要紧，若是冯家事成，她现在出去说不准刚好被逮个正着，可就前功尽弃了。

        念秋暗自叹气，也是，就算现在通知家里把她接回去，万一这一夜的去向被冯家知晓，到时反咬一口，真真两头不落好。

        两人暂且这么商定，念秋出去后，梁妧踱到八宝阁前，竟发现架子上有套《金石鉴》的真本。

        侄儿梁明赫打小喜欢捣鼓金石器具一类的玩意。

        他爹不准他习武，更别提去军中效力，梁家血脉里传承下的军魂，到了他这只能另辟蹊径，转为研造武具军械的技艺。

        如今在工部，是将作大匠的得意弟子。

        她跟着看了几年，触类旁通，择了适合女儿家的篆印刻章，收藏了不少名品金石。

        闲来无事琢上一枚小印，还学了些掐丝攒金的技艺，装点玉章石皿，比起寻常世家女子琴棋书画那一套，倒更添几分小众之雅。

        她本是心事重重，取下翻了几页权作消遣，谁想这一看竟入了迷。

        这一整日，将自个缩在美人榻上，午膳也只胡乱用几块念秋搁在边上的点心，拿茶水送下肚。

        直到外间廊下掌灯，这才惊觉，她“出嫁”头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被念秋抢了书，强行拖到饭桌前，梁妧才觉出饿得整个人都空了，算算她之前睡了三日只以流食吊命，昨日紧张得只吃了两口垫肚。

        得有四五日没正经用饭了。

        桌上菜不多却样样精致，且都是她爱吃的，拉着念秋坐下一道用，吃得格外香甜。

        足足喝了三碗汤，一大碗碧粳米饭泡着浓郁肉汁，扒拉完直呼过瘾，仰起小脸馋样儿掩都掩不住。

        “我还想……再要一碗。”

        念秋倒怕她吃过了，不肯再添，只舀了碗银丝羹给她，含着笑，与一贯劝哄的模样无异：

        “姑娘，你再这么着只顾看书不好生用饭，奴婢就要禀了夫人……”

        旧话顺嘴说到这，才记起眼下不是在家。

        梁妧也恍然，这一日过的，跟她在家里做姑娘时，全无两样。

        两人沉默一阵，还是梁妧先打起精神，问她：“你今儿这一日都做什么去了？”

        也是没在跟前守着，她才这么忘形。

        念秋整日未出沁苑一步，园子虽不大却五脏俱全，后面厨库薪作一样不落，倒似一整座府邸的微缩。

        蕙娘带着她四处看过，摆明是一副长住的姿态，念秋不知将来何去何从，看得不大上心，最后倒在厨房待了半日，晚上这顿饭，就是她亲看着厨娘做的。

        梁妧在王府闲度一日，冯家已是鸡飞狗跳。

        冯青疏被美色|迷得忘乎所以，洞房花烛夜，水就叫了三四回。

        直到天都快亮，唐玖筋疲力尽，看一眼身边瘫成烂泥、爬都爬不起来的男人，笑的得意。

        不亏老娘使尽浑身解数，这把稳了。

        她撑着腰爬起来，自行梳妆毕，悄悄出来掩了门，对守在外面的余婆子只说，夫君命她自去前堂敬茶。

        余婆子昨夜挨了一巴掌，哪里再敢来搅大公子的春宵，翻遍东院跟这里的厢房，人自是找不到的，憋到现下，听说是大公子吩咐，便带了唐玖过去。

        有这各怀鬼胎的二人，冯家等着认亲的一大家子，连同新上任的冯相及夫人，皆受了雷霆之惊，一个个面无人色。

        冯寄亲自冲到喜房，对着犹自呼噜震天的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偏生冯家几辈子读书人，就出了冯青疏这么一个读书不成、转而行伍的，好梦惊醒反手一拳，倒差点儿把他老爹腰给打折。

        接下来冯家的乱相不值一提，无非就是翻遍宅子，又派人去外边找，不过始终压着动静，不敢大肆声张。

        谁想不到晚间，还是被太子得了消息，将冯氏父子叫去东宫，问了半天，连太子也迷糊了。

        “到底昨日拜堂的是不是梁家女？”

        冯寄脸青如鬼，讷讷回话，“大概……不是。”

        “那新嫁娘哪儿来的？”

        太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若是梁家拒婚，他还是能破例出面的。

        冯寄到了这时候，只能老实作答：“唐监造家的女儿。”

        “唐……”太子闭了闭眼，抓起手边镇纸摔出去，稳准狠砸在冯青疏额角。

        后者并非没这个身手避开，但他不敢。

        鲜血顺着淌到下巴，冯青疏愣是一动没动，武将之风在此时□□不倒。

        梁大将军嫡亲的女儿嫁到冯家，新婚当夜正室变小妾，冯寄全然不知就罢了，新郎倌倒不挑嘴，这也能睡到日上三竿，心可真大。

        太子觉得自己也是瞎，兵权这么大的事，偏找上一对白痴父子。

        恨归恨，未到三日回门，梁府那边一无所知，只要找着人，就还有转机。

        至此，搜人的范围终于得以扩大，东宫加派人手，城内外包括将军府周边尽数覆盖，却还得小心，不能让梁家知道。

        知夏一早赶到安阳镇，问遍客栈，连脚行都去了，没找着姑娘，这才知出了大事。

        折返回来，城门口差点露了破绽，还好她多留个心眼，早上出城前就换下那套惹眼的将军府侍女服，眼下一条大辫梳在背后，扮成个村姑模样。

        知夏的父亲是开行馆的，自幼也跟着走过商，在外行事机灵，瞧这动静，不敢擅自回府，先找人送了个信给大少爷。

        夜暮时分，她翻墙跳下地时，便见着焦头烂额的梁明赫。

        “怎么回事？小姑不在城外，人怎么丢的？”

        他一夜没睡，今早天没亮就出门了，守在冯家外面，看着一波波出来的人，就知事情成了。

        喜滋滋回来，又想着倒不如再等一日跟爹娘说，是怕挨打的时候，没小姑在边上，被他爹打残了。

        接到知夏的信，只如晴天霹雳。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知夏先说：“城内外都是人，应该搜的就是姑娘……”

        梁明赫急得跺脚，一拳捶在院墙上，随后蹲在地上，苦恼揪住头发。

        现在去跟爹娘说，他倒不怕领一顿暴揍，就是……爹行动不便，娘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也是没辙。

        “大少爷，怎么办啊？”知夏还在催他。

        他霍地站起，打算自个先出去找。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漆黑院角悄然响起，“不如……两位听在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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