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御卿子把一众弟子从魔族带回来之后，都没来得及关心弟子们的伤势，便直接捻诀施法带着昏迷的赵安之去了归尘殿。

        对于师父的紧张，项忆凉更加笃定了昔日私生子的传言。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从师父他老人家一直深蹙的眉心中，他似乎看出了真相。

        唐盈天收到消息匆匆赶到登雀台，带着三个伤痕累累的弟子回了碧海峰，并未多说什么。

        随后赶来的毓骁爵向来脾气不好，在见到何景润他们伤的如此之重后，当即破口骂道：“鹤坤那老王八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歹毒，万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为自己积德。”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柳絮与项忆凉听到这话，均都默然无语。

        骂过之后，毓骁爵侧目看到柳絮与项忆凉还没离开，于是问道：“那一向滑头的臭小子怎么伤的比你们还重？”

        听到他说赵安之滑头，柳絮不服气道：“他那是为了保护大家。”

        毓骁爵见柳絮这护犊子的劲头，嗤笑一声，“果然是那臭小子教出来的丫头，才几日光景都开始一个鼻孔出气了。”

        柳絮嘴角抽搐了两下，看来这毓骁爵师兄不是一般的不待见赵安之。

        一旁的项忆凉适时出声提醒：“大家伤势都挺重的，师兄还是先带弟子们回惊雾峰治疗吧！”

        毓骁爵斜睨一眼几个不争气的徒弟，这才施法带着他们离开。

        转眼间三日很快便过去了，柳絮与项忆凉养伤之余，已经不知在归尘殿外溜达了多少遍了。

        归尘殿内始终一片死寂，只有在夜晚时，他们才能隐约看到有莹莹光亮映照在门窗之上，柳絮猜想可能是御江在为赵安之治疗。

        因之前御卿子有吩咐过不许打扰他，是以两个人虽然担忧，但也只是在殿外守候。

        这日夜里，柳絮从藏典阁瞬移回自己的落星殿，正准备抬脚踏进去，却突然听到隔壁归尘殿里的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打碎的声响。

        她闭目探寻，却只感知到了赵安之一人的气息。

        担忧之余，她还是决定进去查看一下，赵安之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还没来得及报恩呢！如此想着，她便抬脚走向了隔壁归尘殿。

        柳絮踏上石阶，来到殿门外，随后轻手轻脚推开沉重古朴的殿门。

        殿内昏暗一片，月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屋里，柳絮绕过地上的碎瓷片，一路寻去，西面偏殿里的灰蓝色纱帘随风飘动，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

        她几步走过去，抬手掀开纱帘，却看见发丝凌乱的赵安之痛苦地缩在角落里，身体发抖。

        柳絮屈膝蹲在他面前，伸手触摸他的额头，上面满是细密的冷汗。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触碰自己，赵安之突然迅速的出手掐住柳絮纤细的脖颈，手掌收紧，逐渐用力。

        柳絮倏的被他按倒在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纱帘随风飞起，月光照在赵安之脸上，她发现他眼睛依旧如在魔界时一样空洞一片。她心下一惊，回来已经三日了，他竟还没恢复过来。

        “赵安之，是我……”柳絮用力地掰着他的手，可两人力量太过悬殊，她废了半天劲，他的手掌都纹丝不动。慌乱之中，她已经忘了可以施法迫使对方松手了。

        挣扎之间，已经与内丹融为一体的雪灵珠似是感知到了她有危险，霎时发出月白色的光芒，感受到柳絮周身散发的灵力，赵安之平静了许多，紧握的手指也开始有些松动，空洞眸子上的那层淡金色也褪去了不少。

        柳絮身上不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不仅笼罩着她，也笼罩着身体上方神志不清的赵安之，半晌后脖颈上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了。

        那只修长的手指松开后，赵安之的双眸也阖上，随之便昏迷倒在柳絮身上。

        柳絮被他沉重的身体砸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才缓过气来，没想到人看着不胖，竟然这么重。

        她抬手轻拍赵安之的后背，轻声唤他：“赵安之……醒醒……”

        喊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反应，柳絮这才施法把压在身上的人挪开。

        她爬起来伸出食指放在赵安之鼻子下面探了探，见他呼吸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

        柳絮周身月白色的光芒还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突然明白过来雪灵珠对赵安之有多重要。

        她曾听他说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现在看来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想明白这些，柳絮站起身，捻诀施法把赵安之挪到宽大的床上。

        身体刚接触到床铺，赵安之眉心再次拧了起来，额头有汗渗出。

        柳絮见状忙上前，跪坐在床边，小手握住他不安的手掌，将丹田处汇聚的灵力缓缓传输给他。

        这时，门外突然刮来一阵风，御卿子出现在殿内，他看着柳絮周身那熟悉的光芒，眉头紧蹙：“雪灵珠的气息！珠子为何会在你身上？”

        当年他把赵安之抱回来的时候，雪灵珠就一直跟随着他，可却在他十岁那年丢了，他找寻多年，却一直无果。若不是方才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他还发现不了寻找了这么多年的珠子竟然会在这小柳枝身上。

        柳絮回头看到御卿子，传输灵力的动作不停，嘴上说道：“多年之前，我渡雷劫时差点被烧死，是赵安之用雪灵珠救了我……”

        一炷香后，她才断断续续讲述完所有的经过，包括寒珏骗她吞下雪灵珠的事情。

        御卿子想起当年小赵安之的说辞，被气的冷哼。

        柳絮见他这态度，以为他不信自己，忙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没有不信你。”御卿子说着看向眉头渐渐舒展的赵安之。

        柳絮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赵安之，见他面上终于平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为他渡了一些灵力，她便松开了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对了御江，你可知赵安之为何会如此？”

        “没有规矩，我现在是你的师父！”御卿子嗔怪看了她一眼。

        柳絮吐吐舌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我还没有适应你这个师父，毕竟你自收我为徒起，便什么都没有教过我。”

        听着这看似委屈，实则埋怨的话，御卿子忍不住心中腹诽，原来她在这等着自己呢！

        他被气的笑出声来，“你既然能独自修炼成人，自然是有悟性的，我这个师父教不教又有何妨！”

        见御卿子如此理直气壮，柳絮也被气的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是是是，您是师父，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似乎是被两人的谈话声吵到，赵安之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寻声看去，见师父与柳絮都在。

        “你们这是……我这是怎么了？”说着他捏了捏还有些疼的额头。

        柳絮惊讶：“你不记得在魔族歧定城的事情了？”

        赵安之起身倚靠在床头，再次捏向眉心，嘴上却喃喃道：“当然记得，我记得鹤虞与程泽兰死了，鹤音要杀了我们，最后我们都受了重伤，还有……就是……嘶……后来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二人，疑惑问：“对了，我们是如何逃出歧定城回来的？”

        看这情况，赵安之已然不记得自己后来发狂的事情了，柳絮看向御卿子，两人默然对视一眼后，她才解释道：“是师父救我们回来的。”

        赵安之蹙眉想了一会儿，他隐约记起当时好像是看到了师父，本以为是做梦，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多谢师父。”

        御卿子只是静静望着他，半晌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甩袖关上了身后的殿门。

        看向两人道：“事已至此，有些事情也该让你们知道了。”他本不想让小柳枝知道的，但雪灵珠已经溶于她的内丹之中，她便不得不与赵安之一起面对此事。或许冥冥之中，两人注定是有牵扯的。

        听到这云里雾里的话，柳絮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眼睛定定盯着御卿子，人已经在赵安之旁边坐下了。

        御卿子也施法幻化出一把椅子，在两人对面坐下。

        “这事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御卿子的第三代弟子中，要数赵舞儿最为聪慧，也最有天赋，二十二岁的她便已经修成了半仙之体。

        赵舞儿本是皇室公主，一出生便是皇帝最疼爱的幺女，她出生那日万里红霞铺满整个天空，引得千只仙鹤前去朝拜祝贺，盘旋皇宫整整十日才肯散去。

        皇帝陛下看到那样的祥瑞，当即便决定等到女儿三岁时就把她送去修仙。

        赵舞儿三岁时，如愿拜入御玄宗，成为了御卿子最小的弟子。

        虽然当时的她才三岁，但已经会吟诗作赋了，拜入宗中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就修得了深厚的内力。

        对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御卿子一直是把她当做下一任掌门来培养的。

        因她当时是宗中最小的弟子，师兄师姐们平时对她都是惯着宠着，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给她。

        就因如此，赵舞儿渐渐养成娇蛮的性子，虽然她本性还是善良的，但行事却十分任性，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御玄宗弟子向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平时自然会接触到不少妖魔。

        所以赵舞儿与广掣的相遇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注定她要在二十四岁那年认识妖族太子。

        当年因为一场任务，御玄宗与妖族发生了战乱，在那场战乱中，第三代的十八位弟子最后只剩了唐盈天与毓骁爵，就连极有天赋已修成半仙之体的赵舞儿都没能在那场战乱中幸存下来。

        几代弟子接连丧生，使得御卿子备受打击，于是后来便把收徒的任务交给了幸存下来的唐盈天与毓骁爵。

        但令御卿子没想到的是，七年之后一次云游，他再次遇见了本以为早已丧生在那场战乱中的小徒弟赵舞儿。

        彼时的她枯瘦如柴，十分狼狈，跌跌撞撞抱着一个婴儿从妖族逃出来。

        直到那时，御卿子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并没有死，而是献身了妖族太子，甚至于当年的那场战乱也是她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假死之后能与广掣在一起。

        可去到妖族后，赵舞儿才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无法嫁给广掣，甚至连做妾也不可以，妖帝灼严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娶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

        是以，赵舞儿作为侍婢在广掣身边待了七年，直到她诞下儿子。

        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但她却无意中听到风声，说是妖帝会对她的孩子处以死刑，就在孩子满五个月的时候。

        或许母爱都是伟大的，赵舞儿当即便决定带着孩子逃出妖族，她可以忍受从此不见广掣，但她不能让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就那样惨死。

        得知所有真相的御卿子被气的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想起那些无辜死去的弟子，他气恼之下，想要出手杀了赵舞儿，法力都已经凝聚在手了，可那襁褓中的婴孩却突然啼哭起来，那嘹亮的哭声拉回了他的理智。

        似乎是发现了师父的迟疑，赵舞儿立即抱着孩子跪下，哭着恳求他：“孩子是无辜的，弟子恳求师父收留这个孩子。”

        御卿子看着哇哇啼哭的孩子心软了，是啊，孩子是无辜的，他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还没做，能有什么错呢！纵使父母再十恶不赦，但都不该祸及无辜的孩子。

        孩子已经哭到打嗝，御卿子于心不忍，终于伸手接过那孩子。

        看着襁褓中孩子精致漂亮的小脸，御卿子心底柔软一片，但他还是冷声道：“为师可以收留这个孩子，但你必须要为自己所做的错事负责，你的师兄师姐们何其无辜。”

        任性了那么多年的赵舞儿似乎是终于悔过了，她把毕生修为都渡给襁褓中的孩子后，便自刎在了妖族边界，那也是她的师兄师姐们曾经殒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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