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赵平生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结界里的花颜，不知该说什么。前世的纠缠其实与他已无关系，可却是她的执念。

        姜野见赵平生沉默，突然狂妄大笑起来，所有人都疑惑看向他。直到笑到胸前的伤口更加刺痛，他才盯着花颜，一字一顿道：“阿颜，你看赵平生他多平静，你是不是很失望？”

        对于这样的挑拨，花颜并不气恼，她扬起圆润的红花脑袋，理所当然道：“有什么好失望的！每个人轮回都会忘记前世，我要做的就是守护他的今生。”

        赵平生惊愕看向花颜，嘴唇动了动，心中疑惑堵在了喉咙问不出口，堂堂一个王爷若是问一个蛇妖是不是喜欢自己，那像什么话！

        对于前世与今生，柳絮不免想到了秋滟曾讲过的那个关于小狐狸与颜宋的故事，小狐狸因得颜宋救治，于是不停的寻找颜宋的转世。

        而花颜如此执着，莫非也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你？”柳絮说着指向左侧的赵平生。

        花颜看看柳絮，又看看赵平生，黑溜溜的小眼睛闪着亮光，她用力点了几下蛇头。

        “四百年前，我刚刚修炼成人，却十分倒霉的遇见了一位游方道士，那死心眼的道士追了我一路，非要施法收了我。后来我被他打回原形，不得已释放了毒液才得以逃脱，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人下毒……”

        花颜说着，小心翼翼瞥了柳絮与赵安之一眼，吐了一下蛇信子，保证道：“不过你们放心，那道士没有死，我下毒时还是有分寸的，我阿娘曾告诫我不要随意伤害人，不然会给蛇族招来麻烦。”

        她记得人族有传说，说是不能随意杀害蛇，蛇是有灵性的，杀蛇会遭遇不幸。可殊不知，他们蛇族也不敢随意杀害人，他们也怕招来修道者的追捕。

        “后来呢？”柳絮追问，自从拜入御玄宗，每次任务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这远比秋滟看的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精彩的多。

        “后来……”花颜黑圆的眼睛含情脉脉看着赵平生，柔声道：“我拖着伤重的身子逃跑，不小心掉下了山坡，再次醒来便看到一位男子正在帮我包扎伤口。”那时的她虽然是蛇身，但对上男子认真的眸子还是烧红了脸。

        “自那之后，我便悄悄跟随恩人回了府上，每日都在暗中守护他，直到恩人寿终正寝。”

        花颜说到这里突然叹气：“在恩人去世后，我才想明白自己不应该一直以一条蛇的身份躲在暗处，于是后来的每一世，我都以人的模样出现在恩人面前。”

        柳絮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恩情是可以报答很多次的，此刻的她更加坚定要助赵安之飞升仙界的决心了，这样一世一世的寻找着实麻烦，还是在这一世就拥有长生的好，一次性解决以绝后患才是最重要的。

        赵安之余光瞥见柳絮一会儿苦恼一会儿释怀地表情，心里觉得好笑，还是做人的时间太短了，听个故事都能听出共情来。

        察觉到身旁人打量地目光，柳絮转头看去，正对上赵安之那双深邃的眸子。

        赵安之微挑眉梢，面上是疑惑地表情。

        柳絮抿唇一笑，移开了视线。

        而，赵平生在听完前世的经历后，心里莫名烦躁，说来说去，这花颜在乎的还是第一世的自己。

        这时，姜野却嗤笑一声，表情十分轻蔑：“他不过是在四百年前偶然救过你一次而已，这几百年来，你每一世都要报答，纵使有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

        花颜面色一热，不过好在她本就是红花蛇，没人能看出来她红了脸。她垂眼不敢看任何人，嘴硬道：“那又怎样，我愿意一直报答。”

        “所以……你只是为了报恩才接近本王的？”赵平生终于开了口，眼神黯淡，有些失落。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动心，结果人家只是来报答他的，想起来还真是可笑。

        “是的。”花颜回答的小心翼翼，她不明白赵平生眼中为何会有失望，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得到确认，赵平生眼神更加黯淡，冷漠拒绝：“不必了，既然前世已经有所报答，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姜野笑的更加肆意，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冰冷地盯着赵平生。

        本就失落的花颜因为姜野的笑声更加烦躁，她出声呵斥道：“你别笑了。”

        “这么好笑的事情为何不笑？”姜野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巴不得赵平生立刻赶走花颜。

        赵平生心中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难受，他看向结界里的姜野，眼眸中是冷冷的杀气，“你残忍杀害王府五人，本王还没跟你算这笔账呢！”

        姜野听到这带有挑衅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之后，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邪魅问道：“怎么？王爷想为他们报仇？”

        赵平生一直平静的脸上有了怒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虽然这姜野是妖不是人。他抽出身旁侍卫手中的长剑，沉默走向姜野。

        见他真的想要为王府下人报仇，柳絮与赵安之对望一眼，准备施法阻止他送死，毕竟普通的兵刃是杀不死妖的。

        不等柳絮出手，花颜先一步出声喊住了他：“赵平生。”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喊出他这一世的名字。

        赵平生驻足看向她，不知怎的，他似乎在那双溜圆的眼睛里看出了担忧。

        花颜甩着蛇尾在结界里不停游走着，半晌憋出了一句：“我们已经有了第一世的纠葛，就永远不会两清的。”她本想劝他不要去招惹姜野，可话到嘴边，她又怕伤到他作为王爷的自尊心，最后只能干巴巴吐出这么一句。

        听着这别扭又任性的话，赵平生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但姜野还是要杀的，纵使是王府下人，也不该就这么惨死。

        见他又要提剑走向姜野，一直沉默的赵安之终于悠悠开了口：“你那破剑是杀不死他的！”

        再次被打断，赵平生凝起眉头，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看来是离开战场久了，他竟然没有直接发作。

        “仙者有何建议？”

        “建议谈不上，只是……”赵安之顿了顿，把目光放在姜野身上：“我们御玄宗的规矩，任务中若是碰到恶意伤人族性命的妖，是要收服带回御玄宗，关入镇妖塔的。”

        下山这么久，柳絮还是头一回听说镇妖塔，之前杀过人的秋滟死在了杜永晟手上，她还以为御玄宗处置作恶的妖是直接当场斩杀呢！

        赵平生脸色缓和了不少，手中的剑也握的不那么紧了。

        姜野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上有着不屑，他掸了掸衣襟上的血珠，冷哼：“关进镇妖塔？你确定你现在还有那个能力？”

        赵安之脸上似笑非笑地表情消失了，他明白姜野的意思，体内那种不适一阵比一阵强烈，他知道那是中了蛇毒的征兆，但以他现在的修为不应该皮肤上粘点蛇血就会中毒的。

        他仔细回想之前交手的细节，那蛇血喷洒出来的瞬间，他好像是眼前一红……

        想到这里，赵安之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那蛇毒是从眼睛里进去的。

        姜野看着赵安之的表情变化，戏谑笑着：“不论你们人族脑子如何灵活，年纪小就是年纪小，现在反应过来还不迟，到时我们一起入轮回。”

        听到入轮回三个字，柳絮紧张看向赵安之，青灰色的衣袍上虽然沾染了不少鲜血，可仔细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姜野的话还犹在耳畔，柳絮不放心，干脆踮起脚，双手捧过赵安之的脸，凑过去仔细查看。

        猝不及防的一张脸放大在眼前，赵安之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近在咫尺的是柳絮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盛满了担忧。

        余光瞥见周围人的打量，赵安之别扭拉开柳絮的双手，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没事，死不了。”

        姜野挑衅看着两人，“呦，没想到两位还是……”

        “姜野！”赵安之冷声打断他，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便施法将他化为原形，收进了百灵盘中。

        柳絮见百灵盘中缩小了几倍的黑蛇正在暴躁的游走，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层透明的封印，惊奇道：“难怪它要叫百灵盘，原来是用处很多的意思。”

        封印之下的黑蛇恼怒的冲着柳絮的手指咬去，下一刻他尖利的獠牙便磕在封印上，从中折断。

        柳絮心里一紧，缩回了手，冲着黑蛇抱歉一笑，那断了一半的牙齿，她也有责任。

        赵平生把手中长剑递给侍卫，走到两人面前，刚巧看到黑蛇龇牙怒目，他眉头深蹙，冷声道：“这蛇妖杀我王府五人，其中更有一直服侍本王的乳娘，杀人偿命……”

        赵安之尽量装出严肃的样子，“人有人的惩罚，妖有妖的惩罚。”

        一直被关在结界里的花颜见状忙出声：“人是无法轻易杀死妖的，你还是让仙者们把他带回宗中关押吧。”

        赵安之眼神凌厉扫过去，对方心里的打算，他一清二楚，但也没有挑破。

        柳絮不懂两人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知道任务结束后就可以继续前往尧山了。

        赵平生张了张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花颜说的有道理。

        花颜见赵安之终于把百灵盘放进了收纳袋中，讪讪一笑：“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两位仙者能否把这结界撤了？”

        数百年来，御玄宗的职责虽然是降妖除魔，但对从未做过恶的妖魔一向宽容，于是赵安之也不废话，挥手撤掉了结界。

        周围将士却都紧张起来，纷纷举起手中兵器对准花颜。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花颜还是有些受伤的，入王府那么久，大家早已熟络，而今突然兵戈相向……她眼中闪过失落，摇了摇蛇尾，顺着墙根溜走了。

        见花颜消失在远处的草丛中，赵平生嘴唇嗫嚅，想要出声喊她，可目光在略过众将士时，他还是忍住了。他懂大家的惊慌，作为睿安王府的主人，他不能只顾私欲。

        直到爬出墙下的洞口，也没听见赵平生的挽留，花颜更加失落，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继续向前爬行。

        “平生表哥。”在众人都望着花颜离去的方向时，邱敏的声音自远处长廊处响起。

        邱敏自从被拐来雍州后就没敢睡过觉，也是实在太过疲惫，她才会起这么晚。

        赵平生立刻换上柔和的表情，转身看向邱敏，努力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休息好了？”

        “真是失礼。”邱敏不好意思笑笑，长这么大第一次赖床，确实不符合她一直以来遵守的规矩。

        一众下人整齐转身，冲着邱敏的方向抱拳行礼，他们都是赵平生从都城带来的，自然都是认识这位表妹的。

        邱敏忙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见大家都手持兵器一脸严肃聚在前院，她凝眉不解：“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因她并不知道蛇妖的事情，心下便以为是府尹那边出了变故，于是脚步急切走向众人。

        赵平生知她担心的是什么，出声安慰：“不必担心，我已经让石邑提醒张大人了，你的委屈，表哥会帮你讨回来。”

        邱敏感动之余，眼眶有些泛红，她吸吸鼻子忍下鼻尖的酸涩，对一旁的柳絮与赵安之行了一礼：“见过两位仙者。”

        见她终于不叫自己仙子了，柳絮心里还有些失落，余光瞥见一旁的赵安之略微颔首点头，她也有样学样的点了两下头。

        解决了蛇妖的事情，两人也该告辞离开了。

        赵平生客气挽留：“如果不急，两位仙者可多留两日，让本王也好有机会报答两位。”

        “不必……”赵安之话还没说完，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涌来，他按住心口突然紊乱的心跳，黑红色的鲜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染出朵朵暗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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