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顾一文

“死亡也不足以让我赎罪，但至少，能让这场荒唐的实验在这里停止。”顾一文将自己吊在大礼堂的横梁上，窒息的前一秒，脑子里划过这样的想法。

        但他有没有想过几年后，自己的尸骨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他的儿子发现，就无从得知了。

        顾时铭颤抖着想要抱下那半截白骨，它却在他的手臂碰到的一瞬间稀里哗啦地散开了，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演奏了一出交响乐。顾时铭颤抖着跪在地上，把散落一地的骨头拼凑起来，呜咽声压抑在嗓子里，终于还是在复原了一副完整的躯体时崩溃。

        不论是身高，骨架，都与顾一文完全吻合。现场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他是自绝于一切开始的地方。

        白安馨温柔地抚摸着顾时铭的脊背，顺着他微躬的弧度，将掌心的温热传给浑身冰凉的人。而李小妍没空沉浸在悲伤里，她从一进来就在四处寻找着什么，最后在顾一文的小腿骨附近发现一截与骨骼的材质完全不同的白色枝杈。她迅速把它握紧在手心里，微微扬了扬嘴角，顺势坐在了满是灰的地板上。

        顾时铭与白安馨正在商量如何收拾顾一文的遗骸，而她时不时望向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好像既希望他们快点来，又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来。

        等到白安馨注意到外面传来的奇怪声响，李小妍早就已经走到了礼堂大门前。她刚想喊住她，就看见一只有力的手从外面推开了礼堂的门。

        “李嘉式？！”她惊呼。

        端着架子走进来的那个男人压根没有看她一眼，反而停在了李小妍跟前：“找到了？”

        李小妍摊开手，露出掌心里的东西：“顾一文的记忆卡，应该足够了吧？”

        “顾一文他人呢？”李嘉式转头看向愣在大讲台上的两人，还有他们手下的白骨，冷笑了一声：“噢，原来早就死了啊，还害得我找了他这么久。”

        顾时铭看着站在对面的两人，咬着牙问：“她从一开始就是你派来的？”

        “不不不，”李嘉式得意地笑着：“我只是，提出了一些诱人的交换条件。李记者可比你父亲聪明多了，知道什么叫好自为之。”

        “小妍怎么会”白安馨盯着一直回避她的眼神的李小妍，眼眶不自禁泛红。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世界的李小妍从来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至亲挚友。“他给了你什么条件？”

        可李小妍只是低下头沉默着，一声不吭。

        顾时铭在听见李嘉式提起父亲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理智：“你怎么还有脸提我的父亲？要不是你强迫他继续实验，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强迫？”李嘉式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只不过是让他给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善后罢了！我才是那个在拯救所有人的人！”

        “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走上前两步，玩味地打量着顾时铭：“你根本不是这个宇宙里的顾时铭。顾一文发现这个宇宙就快要坍塌了，于是在逃跑之前，用另一个宇宙的顾时铭换走了他真正的儿子。”

        “你在说什”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群穿着黑西装的壮汉听从李嘉式的指令，从大门涌了进来，把白安馨和顾时铭两人团团围住。

        “都带走。”

        下一秒，白安馨就陷入无边黑暗里。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木头椅子上，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背后传来的光源，在面前的墙上形成一片像荧幕一样的空白。她的右手边是仍未苏醒的顾时铭。白安馨努力地挣了几下手腕，瞬间从指尖传来酥麻的电流。她并不是被绳子绑上，而是某种冰凉的金属手铐。

        她试着向顾时铭的方向挪动，却发现这把普通的椅子竟然被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下好了，她只能对着右边大喊：“顾时铭！醒醒！”

        好像从噩梦里惊醒，顾时铭猛地一睁眼，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过了几秒才缓过来。他看着周围，又看看白安馨：“这是哪儿？”

        白安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既然我们的客人已经醒了，那么好戏也该开始了。”头顶上传来李嘉式低沉的声音。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面前的白光开始闪烁，渐渐地出现了画面。

        仿佛在看拿着手机拍摄的第一人称视角，他们看到了大学，实验室，千禧年生机盎然的大街小巷。这是顾一文的记忆卡读取画面。

        时间从2005年开始，那一年，顾一文在李嘉式父亲的赞助下正式成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带领着一帮同学寻找平行宇宙的踪迹。但是把理论应用于实践比想象的还要难，两年时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反而是用铁血手腕强行推进研究给研究员们带来的压力逼退了好几个核心成员。

        许多个深夜里，顾一文独自坐在实验室里，什么也不干，只是沉思，反复回顾当天的实验报告。在一个雷雨天里，他在办公室里坐到了天亮，在太阳升起的刹那，他欣喜地冲出房间。

        他们需要介质，他终于想通了。光是观测数据哪有亲眼去看看来得直接。

        一开始，实验的对象是小白鼠，后来变成猴子，猩猩之类的灵长类动物。在他们的观测结果里，有三只黑猩猩体现出了明显的行为习惯变化。顾一文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可其他人看他像看疯子。

        要是黑猩猩会说话就好了。他仍然没有穿梭平行宇宙的直接证据。

        李董事长看到那几只黑猩猩时皱起了眉头：“你这是在耍我吗？”顾一文从科学的角度向他解释各种原理和推论，却无济于事。直到他立下一年内一定能够做出有价值的结果的承诺，李董事长才答应不会撤资。

        他明白，李董事长口中的“价值”是能够变现，再不然，就是能让他赚到名声，可是科学哪里能用这些来衡量。

        顾一文看着笼子里张牙舞爪的黑猩猩，面无表情地打开铁门。黑猩猩看着他，愣住了，试探地伸出前爪，轻轻碰了碰笼子边缘。又拿脚掌去够地面，发现真的没问题，它尖叫着冲出了笼子，从敞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消失在树林里。

        几天后，研究所招募了第一批“志愿者”。她们大多是生活困苦的女性，听说有钱拿，连合约内容都没有看过就来了。

        这一举动遭到了很多研究员的反对。这显然已经越过了科学实验的道德底线，一项连边都没有摸到的技术在人类身上实验，他们不能接受。

        而顾一文没有因为这些反对的声音而停下，正相反，第一批实验体的实验结果反馈相当积极，没有出现预料中的问题，这让他看见了成功的希望。他大力推进了实验进程，开始招募第二批，第三批实验体。

        在某一批次中，白安馨看见了一晃而过的，李小妍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也是这一批次，出了大问题。

        根据前几批实验体的反馈，顾一文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穿梭”实验已经能证明平行宇宙的存在，并根据多次反复对比的结果，他引申出了“源宇宙”这一概念。沉浸在喜悦中并且再也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顾一文忘记了自己有一个致命的疏忽。

        如果实验对象“死”在了另一个宇宙会怎么样？答案是，实验体会陷入脑死亡。这就是李小妍的母亲带给他的结论。

        也许是他恰好将信号调整至了一个不幸的宇宙频率，五个人中有三个的电波信号消失在宇宙中，剩下的两个醒来后变得疯疯癫癫。

        研究员们看着眼前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实验体们，终于彻底崩溃。他们热爱的科学把他们变成杀人犯。

        只有顾一文还强撑着。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不到达终点，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这时在背后支持他的人，是李董事长。

        李董将他们称为科学发展路上必要的牺牲，并保证自己会私下对实验体家属进行补偿。顾一文猩红的眼睛里已经没了光，只会茫然地点头。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样错下去也许就能找到他追求了一辈子的“真相”，值得吗？当时他的答案是，值得。

        可没想到，那两个疯傻的实验体身上竟渐渐出现了异常的变化。首先是瞳孔扩散，眼珠泛白，其次是身上长满疹子，嘴里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在第30天的时候，顾一文确定，那是一种奇特的语言，这个宇宙里不存在的语言，以及他们身上携带了从未见过的病毒。

        有人被传染了，有人逃走了，有人又被抓起来。李董事长出面摆平了一切。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解决，顾一文只是没日没夜地待在实验室里，将他的新发现命名为“宇宙碰撞”。

        后来他们招来一个女孩，她成为整个实验里最幸运的孩子。

        可是“碰撞”发生地越来越频繁，这意味着什么，顾一文不敢去想，也许只要再一次小小的摩擦就能引发爆炸。

        他终于害怕了。由于缺乏人手，实验被迫停止。

        发现“坍塌”的痕迹，是再次开始研究以后的事情。某一个实验体在中途醒来，冷漠地看着他，说了一句：“看来你们这个宇宙也要完蛋了。”

        当他哀嚎着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现在还来得及，能让时铭再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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