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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苦难之下


自此之后,李清和那条黑狗之前,有了种无声的默契。

        黑狗在白天总是安安分分,不见踪影,到了她收摊时,就会老老实实在树下等着。

        李清每次见到这小家伙,就把日子中的酸甜苦辣说给它听。

        “王永福越来越爱喝酒了,前几日还有人上门讨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明明我有家,却觉得和你一样,只能到处游荡,孤零零的。”

        “我就叫你小黑好不好?”

        “其实,你要是真招灾也好,把我的命带走了,我就不用受罪了。”

        小黑很懂她。

        在她叹气时,总是摇着尾巴安慰在她高兴时,就在地上团团打滚,纾解她不少愁绪。

        可惜好景不长。

        案发前一日,王永福又是彻夜未归。

        李清起了个大早洗衣。

        过去手头更宽裕些时,她会把衣服分开洗,但如今紧巴得很,只能都堆在一起,放一点点皂角粉。

        她一双手在凉水中泡得发皱,不住用棒槌拍打衣物,渐渐腰酸背痛。

        洗了一半时,忽然被揪住头发,按在水盆里。

        她险些溺毙,再抬头时,水灌进鼻子里,流到眼睛缝里,净是火辣辣的痛感。

        虐待她的,正是陈氏。

        李清忍无可忍:“娘,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陈氏不怒反笑,“我看是你个下贱胚子,没安好心。”

        李清不欲争辩,走到水缸边上,想舀瓢清水洗脸。

        “大早上的,干什么呢?”王大发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都小声点,别被人听见。”

        陈氏压低音量,恶人先告状:“你还偏帮这小妖精呢,我们老王家,是被人刨了祖坟,才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啊!”

        “你自己过来看。”她拉着王大发到木桶边,“她为了偷懒,把衣服都混在一起。”

        她越说越来劲:“我们两个一把年纪,她这么干无所谓,但她把儿子的衣服放最底下,摆明是要儿子从她□□下爬过去,以后我们走了,谁还管得了她。”

        “果然是没爹管,没娘教的野丫头。”王大发把衣服一件件甩到李清身上。

        他掰开她的嘴,硬是把洗衣的污水,灌到李清嘴里。

        陈氏在一旁看得乐呵:“灌得好,就该洗洗她身上的浊气,省得不会下蛋还动歪心思。”

        李清喝了一肚子洗衣水,口中都是怪味。

        她胃中搅动,想吐却吐不出来。

        但王大发言语间,侮辱她的亲人,终于让她彻底爆发。

        “生不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你们做人歹毒,儿子才是个不举的废物,是老天要你们绝后!”

        两公婆闻言,都是一愣,立刻要她进屋,问了个详细。

        从他们的口吻看,早就猜到是儿子的问题,只不过平日都冲她发泄,直到此时,才彻底兜不下去。

        陈氏一如既往偏帮儿子:“既然知道相公身体不适,怎么不早说?”

        “你这娘儿们懂个屁。”王大发表情凝重。

        他沉思片刻后,叮嘱李清上街办事:“等会去买些韭菜,再去镇西河塘那儿,捉点泥鳅回来,晚上炖汤,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两父子在这点上,倒是一丘之貉,非要她起誓绝不外传,才肯放她出门。

        所以李清才会在千味斋后面的窄巷里,重遇展鹏飞。

        自李清交出那封信后,展鹏飞就成了别人耻笑的对象。

        他和娘亲不堪其扰,搬到远处,顶着压力考了四次,终于中了秀才,起码能谋个体面的好差事。

        唯有感情不算圆满,留有旧伤。

        两人见面,颇为生分。

        李清掌心冒汗。

        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恭喜你,如今功成名就,还有了倾心相许之人,人生三大乐事,一下占了两样。”

        展鹏飞楞了一瞬。

        他想起章瑶,笑得甜蜜:“瑶儿是个顶好的姑娘,我们下月中就办宴。”

        他的表情,让李清萌生似曾相识的错觉。

        曾几何时,他对他也是一腔柔情。

        但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她苦涩地道:“我先回去了,公婆还等着呢。”

        比起她的甜蜜,她只有那个牢笼般的家。

        展鹏飞看她强颜欢笑,多少有些惋惜。

        他知道王永福成天酗酒,替她鸣着不平:“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李清痛苦地点头:“不好,真的很不好。”

        本以为会永远藏在心底的煎熬,随着他一句话翻起惊涛骇浪。

        “这些都是他和我公婆打的。”她挽起衣袖,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他们做事精得很,除了脸以外,哪里都打。”

        “怎么会?”展鹏飞看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不敢相信。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到这个地步,李清顾不上脸面,数落着他们的罪行,“喝酒没尽兴要打,没余钱要打,看不顺眼要打,有一点不如意,就发泄到我头上来。”

        “有没有想过和离?”展鹏飞替她出了主意,“虽然官府很少介入这种事,但找个好状师,不是没有可能。”

        他不忍她陷入困境:“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她喉头发涩,堵得厉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果和离了,我以后怎么活?别人又怎么看我?”

        她恨自己一步踏错:“是我没擦亮眼睛,自作自受,只求他们还有点良心,收敛着些,彼此相安无事,过完剩下的日子就好。”

        “你等我一下。”展鹏飞劝说无果,跑远了些。

        回来后,她手上多了个瓷瓶:“我看你伤得不轻,这是上好的伤药,涂了会好得快些。”

        “劳你破费了,真过意不去。”李清看到那瓷瓶,下意识感到惶恐。

        她怕在他眼中看到怜悯,只好仓惶离开,甚至没有道别。

        完成王大发交代的事情后,那日下午,她虽然照常出门摆摊,但一直心不在焉。

        生意冷清,她喂了黑狗后就早早回去。

        弄完了所谓的“补气壮阳羹”,温在炉子上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

        陈氏不吝于说风凉话:“整天苦着个脸,难怪拴不住相公。”

        李清无心计较。

        她回到房中,从当初带来的行李中,找出块灰扑扑的手绢。

        在针脚处轻轻一扯,手绢即刻裂成两半,里面藏着展鹏飞当年写给她的情诗。

        这是她唯一藏住的秘密。

        她看着清晰如昨的字迹,伤怀不已。

        可惜还没在旧梦中,沉浸多久,王永福的叫唤声,就将她拉回现实:“李清,快出来扶我。”

        他吐字不清,显然又喝过了头。

        李清正要藏好信件,去管这不成器的东西,陈氏却闯进来:“你怎么回事,慢吞吞的。”

        她眼尖地发现,李清手中的字条,一把夺过去。

        “还给我。”李清慌张不已。

        陈氏哪里肯听她的?

        她大字不识一个,却断定这不是好东西,喊了两父子进屋:“快进来看啊。”

        李清还想拿回信件,和陈氏推搡间,跌倒在地。

        额头撞上桌角,流血不止。

        王永福进屋后,见她这幅狼狈相,揣了一脚:“臭娘们,又惹了什么麻烦?”

        他接过字条,眯着眼看起来。

        他没什么文化,但认得“君心我心”这种字眼,也认得落款处的“展鹏飞”三个字。

        王永福怒从中来,破口大骂:“好啊,这□□和她以前的相好通奸,我去找街坊邻居评理去。”

        “这可不行。”王大发拦下儿子,“家丑不可外扬,让人知道了,只会被笑话。”

        “不能就这么算了。”王永福咽不下这口气。“前阵子隔壁街有个女的偷汉子,她相公可是扒光人,游街示众,那女的丢不起这个人,直接上吊死了。”

        “不过那女人看着才带劲啊。”王永福想起那日看到的玉脂凝肤,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唇角边流下口水。

        “我有个法子,专治她这种小□□。”陈氏狞笑着,“关了她的闸门就行。”

        比起遮掩家丑,她更像替自己出气:“咱们先用棍子打她肚子,把她淫气打散了,再把柴火烧热,往那里头一捅,保管以后规规矩矩的。”

        “就这么办。”王大发直接拍板,“我去拿麻绳把她捆了。”

        “这可不行。”陈氏摇了摇头,还惦记着家务,“麻绳容易磨出伤,被别人瞧见,干活也不利索,用床单。”

        李清本来头晕目眩,听了他们一番话后,惶恐不已。

        她鼓起劲来,想夺门而出,却被逮个正着。

        嘴巴里塞了布条,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叫声,四肢被床单绑住,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王家三人,一个拿着扫把,一个拿着棒槌,一个拿着砖块,统统往她柔软的腹部砸。

        一下、两下、三下……

        李清身上传来剧痛。

        她发不出声,记不清挨了多少下,只记得到了后来,已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记忆在这时,变得跳跃模糊。

        先是听王大法磕磕绊绊说道:“不……不得了,她她她……她好像没气了。”

        再传来陈氏冷漠的语声:“这是她装小娃娃的地方,趁着现在天暗,没人撞见,你把它埋在咱家地里,以后保管收成好。”

        隔了片刻后,是王永福令人发寒的狞笑:“不能让这女人死这么便宜,既然这小浪蹄子还惦记旧情郎,那我就行行好,让她死在那男人身边。”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意味着李清的生命,在那时画上了句点。

        简恒跟着她回忆走了一遭,仿佛一下跃上山巅,一下跌入谷底,心底掀起些难以言喻的波澜:“方才防着你,是我的不是。”

        “你也没错。”李清冷静下来,“要不是你拦着,我一时冲动,说不定真把汤娘子大卸八块。”

        “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多亏小黑闻着味,从地里挖出我的子宫,沉到井里,我才能亲自报仇。”

        那些魔灵虽然还不成气候,但收拾王家人,绰绰有余。

        恨意已深到她骨髓里。

        “王永福不知快活的滋味,我就让他尝尝,陈氏要传宗接代,我就摘了她的肚子,让她生个过瘾,王大发装病,我就让他烧成炭,反正我死也不跟他们同穴。”

        只有提及被填埋那日时,她还心有余悸:“那狗屁仙师,有一点是对的,我怕土。”

        当时情况危急,她须得拼命挣扎,才化作水气,附在生人身上逃脱。

        她知道事情越闹越大,展鹏飞还在牢里受苦,更是不惜消耗身上魂力,变作符咒,日日看他的状况。

        李清将矛头转到汤娘子身上:“要不是这女人爱嚼舌根,也不至于这样。”

        “她以前在千味斋里打杂,瘦得跟猴一样,后来靠那张快嘴编故事,私下赚了不少赏钱,就把店面盘了下来。”

        “当上老板娘后,她自知姿色平庸,要留住客人,总得耍点心眼,就暴饮暴食,把自己吃成胖子,还天天编排别人的隐私。”

        李清讥诮道:“她以为人家跟她谈天说笑,是给她几分薄面,可那些达官贵人们,哪会正眼瞧她,一个个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埋汰。”

        “你说得对。”那包在衣襟里的,汤娘子的魂魄,突然出了声,“都是我这张贱嘴的错。”

        魂魄刚脱离肉身时,汤娘子神志还不清醒,听完李清的自述后,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牵连无辜,就要闹出人命。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李清仍未释怀,但口吻比之前缓和许多。

        她分得清善恶——罪魁祸首是丧尽天良的王家人。

        但事情没解决前,要她轻言宽恕,实在不易。

        小小的一间灶房里,忽然涌起浓重的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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