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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张 良臣张恂


  四月初,魏王下诏,诏曰:

  “古人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又曰‘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豪族争相竟奢,罄竭资财,有悖圣人教诲。

  昔石崇以奢靡夸人,卒以此死东市。

  晋室以奢靡为荣,卒以此亡国家。

  孤深警之,恭谨律己,夙兴夜寐,朝夕临政,以此恤民,苟求国家强盛。

  着令有司广谕治下,使大道归简,咸遵礼制。”

  伴随着魏王传给臣民的诏书,魏王的实际举动也传入了三郊三遂,引起臣民的广泛议论。

  魏王撤去了王庭中一切华绮秀丽景观,取下雕文刻镂、金玉之饰赐给将士,将居处搬迁至一间小帐,与宫妃同穿粗布麻衣。

  一国之主如此行为,议论自然是避免不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作秀还是兴致来潮。

  臣民如此想法不足为奇,自始皇帝统一天下以来,帝王之中称得上节俭的并无几人,满打满算两个半。

  造就“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刘恒,史称“明章之治”的汉明帝刘庄,剩下半个是(伪)汉高祖刘渊。

  而中国历史上共有四五百位皇帝,以节俭闻名的也没有多少,寥寥十几人而已,因此拓跋珪的举动难免给人一种作秀的感觉。

  当然,鸿鹄不会在乎燕雀的想法,拓跋珪是真正决定将节俭推行下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魏王以身作则,整风行动效果显著,至少,臣工中没有人明目张胆穿华丽的服饰,住宏伟的穹庐,明智之士都开始约束自己的道德行为。

  整风之后,朝廷没有别的动作,但暗地里,拓跋珪已经是磨刀霍霍,对于那些冥顽不化之辈,唯有刀兵相加一条道路。

  ……

  天方大亮,朝食过后,拓跋珪便与主管内政的长史燕凤前往金河泊视察,他向来是个自律的人。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对于农事,历朝历代无不重视,拓跋珪也是如此。

  乱世之中,不重视生产,就得学习曹操、朱粲、黄巢——以人肉为军粮。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五水交汇的云中,从来不缺少生命之源,蜿蜒曲折的沟渠,覆盖金河泊的万顷良地,灌溉农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意盎然,数指高的麦苗在夏风中欣喜地摇曳身姿,恣意进行光合作用,即将结穗。

  田垄之上,拓跋珪一身苍色布衣,专心致志地观看田间农人操持各种农具,这些农具都是冬季闲暇时间,农人自已打造的。

  当然,拓跋珪基本都不认识,对于农事,他是一窍不通,完完全全的门外汉,穿越者都会的曲辕犁他也不会。

  对自己不精通的领域,魏王不耻下问,之前任命的屯田中郎将张恂担当起解说,不停地解答魏王手指的农具。

  “此物为劳,碎土所用”。

  “此物名三脚耧,播种所用”。

  “……”

  张恂连着介绍十几种农具,又介绍数种农业技术,诸如选种、沤肥、轮休。

  令魏王大开眼界,若是以偏概全,两汉、魏晋的农业技术,在封建王朝中算不上落后。

  了解完农具,魏王又问起心中的疑惑。

  “如今时令已过季春,孤却见新开辟的田地有人播种,如此,岂不是有违农时?”

  “大王有所不知,良田宜种晚,薄田宜种早。如今种植谷物是晚了些,种菽却是不晚,此时种菽,寒露之前便可收成”张恂回道。

  听完张恂的回答,拓跋珪露出灿烂的笑容:“善!大善!夏季收麦、秋季收菽,有此两季收成,孤便不用忧虑百姓生存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望着拓跋珪脸上洋溢的笑容,张恂有些感慨,谁能想到,一位胡族国主,如此简朴、重视农桑,自永嘉丧乱、神州陆沉以来,已经没有多少统治者致力于恢复生产。

  他是建武十三年生人,年近四旬,年轻时做前燕的仓吏,燕国灭亡后回到乡梓,亲自耕种养活自己,因此他比寻常官吏更懂民间疾苦。

  他更清楚,一位胡族之主做出如此举动,需要何等的魄力。

  当世,这样仁政爱民的君主更是少见,仅仅苻坚一人,但苻坚的仁义播撒不到关东平民,他的仁义只是个人崇高的品德。

  张恂感慨的同时,也不乏对兄长帐衮眼光的佩服,当初他决定投效慕容垂,最终在兄长劝说下去了牛川。

  而今看来,还是兄长眼光更甚一筹。

  不管张恂繁杂的思绪,拓跋珪问道:“屯垦之事可还有难处?”

  “臣就任中郎将将近一年,屯田诸事已经理顺,耕牛、农具皆无短缺,只是苦于丁口不足,无法扩大屯田规模”张恂正色答道。

  对于人丁不足的国情,拓跋珪还是比较清楚的,况且当初迁往云中的部民也不是全部转牧为农。

  面对人口危机,摆在拓跋珪面前的解决方案有两个。

  一,学习勾践十年生聚。

  二,学习孙权大捕山越。

  想都不用想,选择第一条纯属作死,虽然慕容垂也曾是吴王,但他可不是夫差这种段位的选手。

  拓跋珪理所当然的选了第二条,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夏收之后捕捉奚人、契丹人,充实丁口。

  思虑一番,拓跋珪抬头问道:“可还有别的难处?”

  “臣尝躬耕陇亩,每逢麦熟季节,猪鹿肆虐,鸟雁侵扰,使得谷物早晚相差三倍,请求大王拨给武器,由臣选拔屯民,组建一支捕兽队伍”。

  野兽、飞禽对于农业的危害,拓跋珪倒是没有想到,毕竟他对农事接触不多。

  不过这事,给了他一个启发,一个契机。

  拓跋珪颔首:“是孤考虑不周,孤会拨给你武装五百人的弓矢,由你选拔屯民。记住,不论种族,鲜卑人、晋人、乌丸人、匈奴人……凡吾治下种族,一个都不能少”。

  言语措辞,透露着一层不容置疑的意思。

  组建捕兽队,也是有好处的,一方面可以补充物资,另一方面,可以初步表露魏王“混四海为一家”的理念。

  等这件事发酵一下,后续选拔各族勇士入禁卫军,不至于引起本族太大的怨望。

  毕竟在这个时代,当兵是特权,只有当兵有劫掠、立功的机会,脱胎于部落兵制的府兵制更是贯穿三个王朝。

  府兵巅峰之时,李世民豪言:“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后来,府兵制崩溃,大唐开始征召外族仆从军、蕃兵、城傍兵作战。

  在死光最后一个新罗人、突厥人、吐谷浑人、吐火罗人、回纥人、突骑施人、铁勒人、靺鞨人、契丹人……之前,我巨唐绝不屈服。

  大唐的仆从军制度,府兵制度,拓跋珪不可能不学,不单如此,唐朝任用蕃将、允许其他民族做官也有相当大的借鉴意义。

  张恂点头应下,他当然理解拓跋珪的意思,自古以来,华夏就是多民族国家,历朝历代都有以少数民族成军的历史。

  在张恂看来,魏王接受其他民族的行为,恰恰是合格执政者的表现,拓跋珪表现出的开化,令张恂暗赞,晋室苟安江南,他们这些流落在北方的寒士只能投效胡族君主,一旦所投非人,就是千古骂名。

  实际上,在当时价值观看,王猛投秦、张宾归赵……是楚才晋用,不存在汉奸与否的问题,与吴起投魏、卫鞅归秦没有区别。

  与之相比,中行说、张元、平西王一干人才是真正的汉奸。

  巡视一番,拓跋珪对国家农业有了清晰认识,除此之外,这个当初任命的屯田中郎将也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原本拓跋珪用他,是因为无人可用加上其兄张衮的推荐,没有太过重视,但现实打了魏王的脸。

  张恂就任以来,屯田事物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他自己虚心向老农请教稼蔷之事,仅这一点,强那些所谓的名士十倍百倍,是真正的良吏,而且他不乏军略、谋略,一些言论让拓跋珪、燕凤二人频频侧目。

  三人从农事谈到朝政,又谈到天下局势,前朝三代故事。

  夕阳西下,拓跋珪准备返回盛乐,继续留在此处也是无用,作秀推几下犁更没有意义。

  临别之际,魏王不吝对张恂的赞许。

  “孤没有看错人啊,开垦田地、开渠引水、打造农具……桩桩件件,你都比孤预想中做得好。当今天下,最缺的就是如卿一般,愿意俯下身子,为黎庶谋求福祉的官员”。

  “王上谬赞”。

  张恂躬身行礼,而后说起心中感言:“臣出生之时,玄朔已经沦陷,垂髻之年历经羯赵、冉魏、前燕三朝,及冠之年入仕前燕,藉父祖余荫,为县仓吏,担任“浊官”。

  臣常见所谓“清官”盘剥百姓,鱼肉乡里。

  归家之后,立下誓言,若有一日为官,必定遵循圣人教诲,不忘百姓辛劳。

  昔年,臣不过是一仓中鼠,王不以臣卑鄙,授吾高官,臣怎敢不尽心以报之!”

  “清官”与“浊官”的概念,拓跋珪略有所闻。

  清与浊不是指道德范畴,而是属于社会学范畴。

  由于魏晋时代门阀政治的发达,职官也因担任者门第的高下,出现清浊、高卑、贵贱之分。士族子弟担任的官职,被视为“清官”,寒门出身的官员担任的是地位卑下的事务冗繁之官,即“浊官”。

  “八品”之下为浊官,而官员清浊、高卑、贵贱的观念在东晋比前燕更加严重。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就与清官、浊官有莫大关系,此时二十岁的陶渊明刚刚开始他的游宦生涯,正在为谋求低级官吏而奋斗。

  二十二岁的刘裕在军中处处碰壁,低级士族的出身,严重制约了他的崛起,高门士族、次等士族、低级士族……每一阶都是极难跨越的鸿沟。

  “真良臣也!国家之幸,社稷之福!”拓跋珪上前扶起躬身的张恂,郑重说道。

  ……

  回程的路上,拓跋珪仍是不住回想这个给自己深刻印象的四旬男子。

  两马并行,拓跋珪问起燕凤:“燕师,依你之见,洪让(张恂字)是个怎样的人?”

  燕凤沉思片刻,试探着答道:“大概是西门豹一样的人”。

  拓跋珪点点头,说道:“洪让起于微末,知民间疾苦,能恤民力、抚民心,是世所罕见的良吏!

  这正是韩非子说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先贤的智慧,后来人远远不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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