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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株蚀心两世劫(二)


“小殿下——”

        那湦正望着那株蚀心草出神,被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唤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儿啊,这大半夜的?”

        “你还知道大半夜呢?”那湦叹了口气回头,瞧见了不远处“鬼鬼祟祟”的奚汐,无奈道:“那我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奚汐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游到那湦身边停下,“那我刚才经过你门口,想着进去把晚饭的碗碟收出来啊。”

        “哪里知道小殿下一筷子都没动,人还不在屋里了。”

        奚汐还没分化,这族内丧仪的事也轮不上他,之前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到这幽龙谷来;那湦知道对方一定是跟着自己,才能找到这里来。

        他知道奚汐在撒谎,也没有马上戳破,只用质疑的眼神将人盯着。

        “这大半夜的……”奚汐被盯得愈发心虚,小声嘀咕道:“我也是担心小殿下你啊,能不跟出来看看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这大半夜你睡得跟小猪仔似的,怎么——”

        奚汐向来没心没肺,自然吃得香,睡得好,就算一道雷劈进无镜海,劈塌大半个龙绡宫,也未必能吵醒他,怎么会刚好大半夜发现自己出门,还跟了上来?

        那湦刚想问,就被奚汐一阵惊呼打断。

        “哇——”奚汐顺着那湦刚才的方向看到了那株蚀心草,激动得手舞足蹈,拽着那湦问道:“小殿下!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这就是‘换心草’吗?是不是吃了这个我就能分化,能长成大人了?”

        无镜海不比落镜海,有绚烂的珊瑚和许多种颜色形态各异的植物;在阳关都照不到的无镜海底,水草的种类都很单一,多以墨绿色为主,就算偶尔开出两朵小花,也是淡淡的紫色、白色一类,个头还没有一片鱼鳞大。

        蚀心草的花朵比巴掌还大,色泽鲜红,娇艳欲滴,奚汐这样没见过的小鲛人会惊叹,那湦也可以理解。

        “这不是‘换心草’,吃了也不能长大。”

        他叹息一声,耐心地解释道,一回头瞧见奚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尾巴一弹,一跃跳出崖边,朝着蚀心草的方向游了过去。

        “奚汐——”他一伸手也没来得及将人拽住,急忙喊道:“你回来!”

        奚汐已经游出去了一截,也不知是听不到那湦的声音,还是任性不肯回来,身体一直朝着蚀心草的方向往下沉。

        那湦看着他手尾乱舞的样子,又不像是正常划水的动作;他紧张地上前两步,尾巴带落了两块崖边松动的石子。

        看着石子咕咕噜噜地滚落,却好像永远到不了底,他心里瞬间涌出一股巨大的不安感——

        不对劲!

        尾巴一弹,他正要朝着奚汐的方向追去,鲛尾刚离地,就被人一把揽住细腰,拽了回去。

        他回头看见慕奕寒,也顾不上生气,朝着奚汐的方向又大声唤了句:“奚汐——”

        可惜,奚汐好像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身体不断下坠,没有要游回来的意思;而慕奕寒似乎也根本不理会他的挣扎,死死将人锁在怀里。

        怕那湦跟自己较劲再扭伤了哪里,慕奕寒双手将人按进怀里,回头朝身边的云禄递了个眼色。

        一身玄装的云禄得令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直刺像奚汐的方向,单手将人捞住就游回了崖边。

        奚汐小小的一只,被高大魁梧,面无表情的云禄单手夹在腰边,就像是父亲从街上抓回了不懂事的儿子,马上就要一顿收拾;刚才还“惊心动魄”的场面突然变得有些滑稽了起来。

        “小殿下!呜呜呜——”

        奚汐小手小尾巴地一通乱舞,挣扎着要往那湦的方向扑,但那把子小力气在云禄面前挠痒痒都嫌太轻。

        危机解除,这边慕奕寒也松了手,那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转头也没打算去接一副可怜相的奚汐。

        他刚才真是吓到了,想着这孩子真是从小被自己惯坏了,这心大的,什么地方都敢去,根本不知道何为危险,不给点教训是不行了。

        “不准哭!”他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瞪着奚汐,“这幽龙谷是什么地方,你没有听说过吗?是你想去就去的吗!”

        除了那天跟慕奕寒在房里吵架,奚汐还没有见他家小殿下跟谁这么凶过。

        包在眼眶里的鲛珠都被吓得憋了回去,他委委屈屈地嚅嗫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幽龙谷啊……”

        还真是……

        那湦无奈地在心里扶额,但面上的气势还是没有弱。

        “那我叫你回来,你怎么不听?奚汐长大了,小殿下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我没有!我听见了,我也想回来来着……”奚汐大约也是真吓坏了,一脸委屈的样子,说着粉色地鲛珠又“噼噼啪啪”掉出眼眶,“可是有人拽我的尾巴……我回不来……呜呜……”

        “小殿下……奚汐吓死了!呜呜呜……”

        那湦闻言一怔。

        他回头看了眼幽龙谷的方向,哪里有什么人,奚汐刚才下坠的位置,分明连水草都不长。

        是“谁”在拽奚汐的尾巴,拽得他一直往下沉?

        这不禁让那湦想到昨天救起灵医时的一些细节。

        当时他以为灵医年纪大了,可能探入蚀心草的位置耗尽了体力,才不能自己游回来;又或者是因为尾巴受伤,或是在被崖边的石块勾住了衣服……

        之前送入幽龙谷安葬的鲛人的确都是从崖边抛下,尸/体就会慢慢沉入谷底;可那些都是不能动的“死物”啊——

        奚汐明明年纪轻轻,身体健康,刚才那湦亲眼看着,没有任何东西在阻碍他的动作,怎么就游不回来呢?

        这幽龙谷底……

        到底有什么?

        那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慕奕寒见状打了个眼色,云禄立马就松开了奚汐;这边厢奚汐得了“自由”,立刻就扑进了那湦怀里。

        那湦无奈地看着奚汐的鲛珠不值钱地掉,抬头白了慕奕寒一眼——

        关于对方又精准地猜中了自己在想什么这事,他一点也不欣慰。

        “云禄。”他上前两步,推了推怀里的奚汐,“能麻烦你,替我送奚汐回龙绡宫休息吗?”

        云禄虽单手扶住了奚汐,但整个人还是愣在原地没动,只用询问的目光投向慕奕寒。

        直到对方默默点了点头,他才躬腰低头,将那湦怀里哭得早就直不起身来的奚汐接走。

        那湦看着云禄的背影,远远目送二人离开,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云禄这么块榆木疙瘩、冷面神,刚才从自己怀里双手抱走奚汐的样子,怎么莫名的有点温柔?

        还有奚汐。

        奚汐从小就很依赖那湦,这刚受了惊吓,连那湦都以为自己要把人送走,奚汐得跟他哭唧唧地撒娇耍赖好半天呢;这次怎么一句不愿意的废话都没有,就这么“娇滴滴”地躲云禄怀里,痛痛快快就走了?

        还有再之前,他问奚汐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跟着自己,被对方一声惊叹打断了。

        可仔细想想,他半夜偷偷离开寝殿,明明避开了龙绡宫和龙灵台的全部侍卫看守,怎么奚汐前脚跟来,慕奕寒后脚也带着人拍马赶到?

        那湦回过神来,越想越不对劲,一摇鲛尾就要朝着奚汐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那湦——”慕奕寒一把将人拽住,“放心吧,云禄稳重,肯定会照顾好他的。”

        那湦愤愤地甩开被慕奕寒攥住的腕子,“我就是怕云禄把人‘照顾’得太好了!”

        “奚汐他还小呢!”

        慕奕寒无奈地将手背到背后,“他比你也小不了几岁。”

        “慕奕寒——”那湦愤怒地瞪着慕奕寒,疾言厉色道:“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啊!美男计?”

        “你该不会觉得奚汐若是真喜欢上了云禄,我就会让你们留下了吧?”

        “我可以控制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吗?”慕奕寒微微蹙眉,“那我为什么不能让你……”

        像前世一样爱我,或者至少,不要像现在一样恨我。

        慕奕寒没有说下去,但意思那湦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他抿紧下唇别过脸去。

        的确,他不希望奚汐跟云禄之间有什么牵扯,但刚才的话也还是气话一句。

        莫说旁人,就算是当事人自己,也不可能随意操控“爱恨”,否则上辈子,他也不会错得那么离谱;况且就算真要用“美男计”,也不该是云禄这块木头,第一次见面就能把奚汐气哭。

        可道理归道理,只要想到慕奕寒,想到刚才云禄抱着奚汐的样子,他就还是生气。

        两个人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伫立在崖边,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慕奕寒望着悬崖边那株蚀心草,良久后才道:“你是为了‘它’来的吗?”

        那湦已经懒得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了,只默默白了慕奕寒一眼。

        慕奕寒“心领神会”,酸溜溜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刚才你怎么舍得不亲自送奚汐回去。”

        他知道那湦紧张奚汐,因为曾经那湦更紧张他,不过很可惜,那也只是“曾经”。

        “那湦——”他又默了片刻才接着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一次那湦没有犹疑,斩钉截铁地肯定道:“是。”

        “可是下午荆大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关于服用“蚀心草”的所有后果。

        “就算你服下蚀心草,分化的事实也不能改变!”慕奕寒急道:“而且,你忘记的不止是我……还有……”

        “那十年间的一切。”

        “我知道。”那湦微微偏头,看着慕奕寒一脸云淡风轻,“可是——”

        “那又怎么样呢?”

        那十年间,他的眼里、心里,甚至整个生命里,除了慕奕寒,又何尝有过别的东西?

        即便抹去那十年,他记忆里的父亲、兄长和皇嫂也都不会有一丝改变;所有人都仍然会爱他、珍惜他,他仍然是无镜海最尊贵的小殿下——

        根本没有任何损失。

        那十年根本就是一场错误,原就不值得留恋。

        “好。”

        慕奕寒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从崖边一跃而下;不等那湦有所反应,他已经带着那株蚀心草,重新回到了那湦面前。

        那湦看着眼前的人仍穿着白天那身红衣女装,手里捧着的,可能是这无镜海底唯一的一抹亮色——

        两相比较,一时竟也分不出是谁更耀眼。

        他看着慕奕寒赤足踩在崖边的乱石上,不知是不是刚才采草时又碰到了足底的烫伤,右脚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慕奕寒低了低头,用鬓边垂落的一缕长发,遮住了自己微微蹙起的眉头。

        眼前这副图景,像极了一个明艳的“大美人”,怀里捧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想要献给自己的心上人时,“娇羞”地垂下头,竟也有几分“人比花娇”的味道——

        那湦觉得,如果没有前世那些惨恻的记忆,自己也许是会心动的。

        虽然他已经心如止水,但想起之前缠上慕奕寒小腿的那条“破尾巴”,他还是立马化了人形,偏过脸去,不愿再看,却听到慕奕寒柔声道——

        “那湦,忘了我,你会过得比较好吗?”

        也许不会更好,但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那十年间更糟糕的日子了吧。

        那湦莞尔,抬眼扫过慕奕寒,轻颦浅笑间竟也风情无限。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淡淡道:“会。”

        慕奕寒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默默扯过那湦的右手,缓缓将怀里的蚀心草交到了对方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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