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变故

“妖的一生靠什么活着。”

        “不如神的力量，不如人的洒脱。”

        “求神而力不得，求人而命不从。”

        “做一个被抛弃的妖，该指望什么活下去。”

        中州大陆之外，尽是层峦连绵，一座又一座巍峨的山峰将中间的烟火大陆环绕着，似乎既是它的屏障，又是枷锁。

        自千万年前，女娲补天以来，世界便分化为了两界，补天石以上，神界浩荡飘渺，众神各归一处，无需秩序，唯有神力蕴泽下界。

        而下界，也叫浊界，人、妖混居多年，更有鬼怪等动辄搅扰。大概百年前，一位人族的皇帝统领战争对抗庞大的妖族，才逐渐分割出了人族的领土，混乱的秩序暂时清明。

        自那以后，群山之中的大陆一带都是人族的领土，概称中州。

        所有的妖族居于中州外山间湖海中，也算是自得一方天地。人族求长生，妖族求神力，经历了往日暗无天日的战争后，倒也安得各居一隅，各自繁衍生息。

        在这些耸入云霄，看似能直达天境的群山中，有一座名叫伯裘之山，上居数千狐族，颜色各异，但为首的均生多尾，通体雪白，自命“九尾天狐”。

        据传，天狐生九尾，名“伯裘”，位居上神，掌管下界山林川泽。

        后因人族屡次侵占大泽山川，伯裘恼怒下界，用神力使得高山平地而起，河川逆流而行，数千人族死伤于此。而他自身也神力枯竭，无力再回神界，于是将九尾化归一尾，就地坐化为一座直上云霄的大山，将人族与妖族分割，而山顶覆于云海之上，直奔青天而去，似乎很想冲破云层，回到那天外之境。

        妘真就是这万千狐族中最有可能突破妖身，晋升上神的一脉。她的妖身雪白无暇，哪怕在山间打滚一整天都不会沾染泥水，降生短短七百年间，便修炼出四尾。

        如今她七百三十岁了，在她生出第四尾时，就被送上了伯裘山顶的宗庙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妘真的母亲是狐族的十三位长老之一，她自出身就知道，他们九尾一族原是天神，犯了错才无法重回神位。一代又一代的狐族，至死都在寻求重回神位之法。

        据说只有能修炼出九尾的天狐一脉，才能带领狐族，重归至尊之位。而当她生出第四条尾巴的时候，她看着母亲近乎痴狂的眼神，知道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在山间自在的玩乐了。

        她顺从着母亲和其他长老的意愿，登上了云海之上的宗庙，庙门一关，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话，只有几十尊先祖的玉石狐像，和先祖传承下来的一柄名曰“明霜”的三尺神剑，盯着她日复一日的修炼，履行着所谓“神女”的责任。

        妘真每天都会在偌大的宗庙中徘徊来去，一个个识别那些玉石像到底是哪位先祖，生前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顺自感慨一下自己，还未下过山，还未见过人类，便被关在这里，每天就只能透过东南角的暗窗，看看如今外面是什么季节了。

        大概现在是冬天吧，妘真默默念到，她看见暗窗外飘起了雪，起初一片一片，短短瞬息却越来越大，窗外的一颗千年梧桐木瞬间被雪白覆盖。

        一阵风吹过，雪花落进了窗内，洒在妘真的脸上，还没等她抬手拂去，鼻子就先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她扑上暗窗，双手化为狐爪，狠狠勾住窗棂，努力的伸出头往外看去，然而她还是只能看到茫茫大雪，但是鼻腔内充斥而来的血腥味，几乎让她跌落在地。

        “娘亲！！娘亲！大长老！大长老！！娘亲你们在哪！”

        妘真不停的大喊，爪子在窗户上留下来深深的沟壑，但是完全没有人应答她，她又奔向宗庙的大门，本以为会想往日一样门锁紧闭，却没想到她向前一扑，庙门瞬间大开。

        妘真一个没站稳，又被门口的雪地一滑，一下子滑出去了十丈远，她手忙脚乱的变出原型，四爪嵌入雪中，才稳住身形。

        这下她看到，门口滑到她的不止是雪，还有一摊，尚未被凝固的血迹，以及庙门不远处，倒在那里的一只白狐，五条尾巴，软绵绵的散在身侧，雪白的躯干上布满见骨的伤痕，眉形有一簇鲜红的毛发，甚至比满身的鲜血更刺眼。

        “娘亲……”妘真的四肢开始颤抖，她认得娘亲额间的红毛，那是狐族最美的印记，那是她从小就羡慕的美丽，可是娘亲总说，妘真的雪白无暇，才是狐族的至宝。

        “娘亲！！！”妘真黑亮黑亮的狐狸眼中滚出豆大的泪珠，她冲去母亲的身边，看着那些还在不停流出滚烫鲜血的伤口，不知所措的伸出舌头舔舐，腥苦的味道打入五脏六腑，眼泪浇在伤口上，混在血液里，一道沾染在妘真雪白的皮毛上，“娘亲你怎么了娘亲，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娘亲，你等着我去找爹，让爹来救你！”妘真的哭腔呜咽了话语，她甚至迈不开腿。

        “别去……真儿……快逃……往北……往北逃，快……快跑……”妘韫半个身子埋在雪地里，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她含着最后一口气，一直坚持到现在，似乎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话未毕，气已经用完了。

        妘韫努力撑着了半边身体也支撑不住，整个陷入了雪地里，震颤的雪瞬间覆盖了她的身体，钻进了身上被撕裂的血口子里去，流淌出的滚烫鲜血渐渐冰凉，妘真这才看见，这些血口似乎是鸟类的抓痕。

        “娘亲……娘……怎么了……怎么……”妘真伸出前爪，努力的想捂住伤口，却被冰冷的触感直击大脑，她整个身躯都陷入了僵持，无法思考，动弹不得。

        “啊——”

        突然一阵声音从不远处的祭坛传来，刺破了妘真的耳朵，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出来。

        “大长老的声音。”妘真听出了源头，看着母亲已经僵硬的身体，刨了很多雪，将母亲隐藏在雪地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祭坛奔去。

        跑到祭坛边的石像后面，妘真收起自己的尾巴，庆幸还好自己雪白和大雪融为一体，不易被发现，便一步一步轻轻的从一座石像后踮脚走向另一座石像。

        她听到一个尖厉的声音，含着笑意说道：“狐族十三位长老，如今只剩你们二位，可否告诉我，为何是你们二位不甘赴死呢？”

        “魔物！我天狐族承上神血脉，比你这妖魔尊贵千倍！万倍！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必……必不如轮回……必受……”是大长老白陵的声音，说到最后，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咙。

        “我不远千里来此，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你呢？别一句话都不说，要死的狐狸了，留点遗言吧。”尖厉的女声继续道。

        “天诛……地灭。”应着她的话尾，响起了一声低沉且虚弱的男声，妘真身体又一抖，一个步子不稳，雪地发出了一阵响声，“是爹……”。

        “哟，来新人了。”果不其然，妘真这小小的响动也被发现了，一股强风卷着大雪向她袭来，还不等她运起术法阻挡，已经被狂风抛到了祭坛中央。她忍受着骨头上传来的剧痛，迎着风艰难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她永生难忘。

        狐族祭坛的正中央，立着一只金色的孔雀，身量大概是自己的五倍大，孔雀头颅高昂，眼神睥睨，额上有三根一丈长的冠羽，在翠金间五色流转，背后铺开巨大的尾羽，甚至盖过了祭坛中央，伯裘上神像的九条尾巴，每支羽毛都是一簇泛着金光的翎羽，在风中缓缓摇曳那些翎羽的每一次律动，似乎都能割破喉咙。

        妘真想起她在宗庙中曾读过的一本志异，上书：“孔雀，至恶，至邪之妖物。”

        “是你……杀了我娘亲么？”妘真忍着痛爬起身，刚刚那一摔，似乎断了两根肋骨，这就是孔雀的力量么？狐族的十三位长老，都不敌她么，除了大长老和父亲，其余的长老，都和娘亲一样命丧她手了么……

        “原来是你呀，关在庙里的小家伙。”孔雀摇了摇尾巴，慢慢的向她走来，一步一步，虽然金光璀璨，但却死气弥漫。

        “才四条尾巴，你们为什么保护她？”走了两步，孔雀却像是很失望的样子，不再看她，转向了大长老和父亲问道。

        “妘真……听爹的话，快跑！”白昭突然大喊一声，挣脱了捆在身上的封印，七条纯白的狐尾腾空而起。

        “妘真！走！”

        “爹！不要！！”妘真看着父亲要与孔雀同归于尽的架势，立刻也冲上前去，想挡住父亲。但是大长老白陵却也冲破封印，但不是向着孔雀去，而是向着妘真而来，一把捞住她，护在了五条灰色的尾巴之下，向着山下狂奔。

        “司婤！今日我等无力护狐族存亡，他日，你定死于我狐族之手！千刀万剐，不足平我灭族之恨！”妘父的声音响彻云霄。

        躲在白陵庇护下的妘真，浑身震颤，她觉得有血滴在自己身上，却不敢问，是谁的血。

        “大长老……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回去吧，就算死也要和爹娘死在一起，别让我苟活于世，求你了大长老，让我回去吧！”

        “妘真，好孩子，别哭，也不要去求别人，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白陵躲在一块巨石后，轻轻把妘真放下来。

        妘真才看到，他胸前插着一支金色的翎羽，鲜血几乎将他灰色的皮毛染成一只红狐狸。

        “大长老……爹呢……你们……那个孔雀，为什么要灭我狐族！爹呢，爹也……”

        “妘真，别害怕，记住仇恨，记住信仰。你是我们狐族千年来，唯一一只真正的白狐，不到一千年就修出四尾，比你爹还厉害……”白陵捂住伤口，却不敢将翎羽□□，只能虚弱的靠着石头。

        “爹……爹还在上面……”

        “别回去，你爹拼命给我们争取的时间，我这把老骨头……是没办法护你出山了……咳咳！妘真，伯裘上神坐化前，留有一言，能带我狐族重回神界的，必为纯白之狐，千年内可修成九尾，咳咳……这话……司婤那只妖物不知道，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她今日不可全身而退，你爹娘拼死护着你，就算苟活于世，也万不可，辜负我狐族！”

        “什么意思……大长老，我不明白……”

        妘真已听不懂白陵所说的其他话了，她只听到了，爹会死，为了保护她，爹此刻正在走向死亡，就像方才娘亲一样，为了她逐步失去生命。

        “活下去！无论怎样也要活下去！为我狐族报仇！修出九尾，让天狐……重回天界……”白陵的眼睛突然变得赤红，五条尾巴像一把扇子一样张开，挡在了妘真面前。

        还没等妘真反应过来，穿风而过的六只翎羽，分别扎进了五条尾巴之后，还有一只，洞穿了白陵的心脏。

        鲜血泼洒了妘真一脸，染红了她的眼睛，她却坚持着不闭眼，看着白陵庞大的狐身缓缓倒下，怒目圆睁，似乎看见了父亲，也是一样的倒在祭坛边的样子。

        白陵倒下后，身后露出一抹金光，司婤一步一步摇着尾羽，轻飘飘的向妘真走来，越走越近，妘真盯着她爪子上的白毛，被风吹着，散入空中。

        司婤看着她怔怔的样子，轻笑；“都死了，就剩你一个了。我知道他们重视你，难得的白狐狸，你爹咽气前还在喊你的名字，妘真，哪两个字？”

        妘真低下头，看到了白陵还不曾闭上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把粘稠的血液全部擦掉，抬头死死盯着骄傲的孔雀，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你已重伤，你今天杀不了我，总有一天，千刀万剐，我会为狐族讨回这血债。”

        “是啊，小姑娘不傻，看得出来你们一族，拼上十几条命，把我伤的不轻。”司婤摇了摇脑袋，冠羽的金光伴随着雪地的反射，似乎要刺瞎妘真的双眼，“但是呢，我杀不死你，却也可以断绝他们对你的期望。”

        “重回上神？哈哈哈，可笑！我孔雀还未登天，你们这些贱种，谈何晋神！”

        说着，孔雀振翅而起，飞至空中，尾羽飘摇，化为人形，穿着翠金的长袍，发间3支羽钗光彩夺目，司婤两袖微抬，顿时山间金光大作，林间、祭坛、宗庙前等等地方，升起十三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那是十三位长老的妖丹。

        “你！你要做什么！住手！”

        “哈哈哈，你们将我伤成这样，我可不得，讨回点什么。”话毕，司婤在空中手腕一转，十三颗妖丹化做一串宝石项链，缓缓套在了司婤的颈间，最中间的一颗，剔透明亮，中心点着一抹红痕，妖艳夺目。

        妘真目眦欲裂，腾空而起，四条尾巴怒极铺到最大，手中祭出明霜剑，朝司婤劈去，“辱我亲族！孔雀！我要你偿命！！”

        司婤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挡住了她的一剑，胳膊却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果然，已战力竭了，再杀一只天狐，似乎承担不住力量的反噬了。司婤望着妘真，缓缓道：“小家伙，我今日是杀不了你，但你看我作恶多端，也不是一个会给自己留下后患的人。”

        “以后……你便于这山林间，了却残生吧。”

        说完，司婤抬起双手，结了一个法阵，又卷起一阵狂风，将妘真送了进去，“你这一身雪白的皮毛，我倒是挺喜欢的。孔雀天□□美，你的长辈送了我宝石，你便给我些皮毛，聊做装饰吧。”


　　https://www.biqivge.com/book/25352333/2632713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