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徐歌本来很想问清楚的，今天他很早就到了校门口，想堵上罗放，问他偷走那几本书到底是什么意思，问他有没有看到那封信。可是看到罗放风驰电掣般跑进去的时候，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万一他没看到呢。
如果他问了，或者很急切地要求他还书，反而是提醒了罗放他拿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还不如干脆别冒险，静观其变。
徐歌今天是故意放慢了答题速度，敞开了给罗放抄。他觉得这样做可以释放一个求和信号：如果你已经看到了，算我认栽，这次，这件事，能不能放过我？
可惜罗放完全会错了意。
而罗放刚才的一系列反应，到了徐歌那儿，也全都读取成了错误信息。
他的得意，他的坏笑，还有他挑衅的姿态……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徐歌的思维在千百种可能性里兜了一大圈，却离正确答案相隔十万八千里。
所以是看到了吧？一定看到了吧？——最终他只得出了这么一种解答。
去车棚取车的时候，徐歌又想起了开学第一天就给罗放砸断一颗牙的事，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罗刀俎根本忘了自己案板上有块鱼肉。
带着“英语考得非常好”的盲目自信，罗放的心情十分飞扬，考完最后一科就拨了四金的电话。
“喂，出来打篮球啊！”
他们几个经常打球的地方在和平区的一个野公园里，公园连点健身器材都没有，就剩了点没人打理的花圃和水泥砌出来的凉亭，连篮球架都歪了八度，罗放每次灌篮的时候都觉得这要是换了菜鸟来，肯定一下就能拍出个樯橹灰飞烟灭。
不过他们对打篮球这事也没啥专业性的要求，有个地方能挥洒荷尔蒙就行了。
罗放、四金、刀螂，再加上四金的两个朋友，一共五个人，正好凑一个队，有时候来玩的人多了，他们还能临时搞个半场对抗。
今天就是这种情况，傍晚的时候来了两个中年男子，后来又来了三个初中生，四金干脆膀子一挥给划分成了两个队，热火朝天地打了一场。
罗放属于人来疯属性，有对抗的时候他总能超常发挥，最后两个三分球把他自己都给惊艳到了。
“好球！”
“好球！”
第二个三分入筐的时候，罗放的右手还高高举着，手腕保持着一个优美的弧度。
刀螂蹦到他身边，往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把。
“牛逼啊骡子！”
“牛逼！牛逼！”
后面这声是罗放自己喊的，他绕场跑了好几圈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可以直接上天了。
回到家的时候，照例是一片漆黑没有人，罗放拍亮了所有的灯，看茶几上没有钞票和纸条，十分熟练地拐进厨房，果然在锅里面找到了剩菜剩饭。
这就是他跟老爸老妈之间的默契，家里有饭的时候肯定会给他留一口，没饭吃就会给他留点钱。
洗完澡，吃完剩饭，罗放光着膀子，举着手机，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比着“三”的手势，咔咔地给自己拍着照。
那时候还没有万能的朋友圈这种东西，罗放显摆的心无处安放，只能在□□上发了几张给菜狗。
菜狗的消息回得很快——
你家镜子该擦一擦了。
靠。
就知道这完蛋玩意不解风情。
罗放回了他三把菜刀两个炸弹，紧接着又连发了三条消息过去：
你是没看到，今天你哥哥我简直全场mvp，进了两个三分球，帅毙了！
最后那一下简直跟三井寿一样帅！
请叫我三分王罗放！
菜狗回了个“哦”的表情包，上面的狗子一副生无可恋脸。
虽然这个捧场毫不走心，但毫不影响罗放自嗨。
“嘛不西介西又以卡西……”
罗放一本正经地唱起了瞎编歌词版的《灌篮高手》的主题曲，继续举着三根指头，摆着各种骚包姿势拍着照。
拍着拍着，罗放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头发，帅的，脸，帅的，身材，完美的，手势……
靠。
是这个手势。
罗放像是被蛇咬了一样猛地收回了三根手指头。
唉。徐歌这人，真的挺败兴的。
开学头一天的事就像在心里卡了根毛刺，不去想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稍微一想就扎得慌。不要命，但就是存在感极强。
罗放继续哼着瞎编的歌词，在脑袋里清空了一下关于徐歌的种种，打开冰箱门拿了块西瓜。西瓜落入手掌的时候，激起一片舒适的凉意。
罗放第一口还没咬下去，忽然愣神了。
徐歌的手指尖也是凉的。
这个念头，这个印象，拉出了一条时长超过五天的反射弧，绕了地球两周半之后，在此时此刻，猛地钻进他刚刚清空的脑袋。
那天他阴差阳错地握了一下，又慌里慌张地赶紧松开，估计前后时长不超过一秒，唯一留下的印象就是：好凉。那样的温度戳在他的手掌里，简直是冰与火的触碰。
所以，我攥住的到底是食指，中指，还是无名指？
呃，这取决于他断的到底是食指，中指，还是无名指。
嗯，反正应该不是拇指……
罗放狂甩头，赶紧关上了这扇奇葩的思维大门，专心致志地啃着西瓜。
在他们的这座城市，九月里早晚温差就已经很大了，罗放打球的时候还大汗淋漓，这会儿客厅的纱窗外已经刮进了一阵阵凉飕飕的风。
罗放光着膀子，还吃着凉西瓜，有点扛不住，转头进了自己屋里，去拧台灯的时候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是自己那可怜的书包。
书包里有几本书，八成是被他进屋的时候甩的，支棱着露出了一角。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整徐歌的伟大方案。
方才被败掉的兴致又回来了！
罗放放下西瓜皮，在大裤衩上蹭了蹭残留的几滴西瓜汁，一屁股坐在床上，打开书包翻着。
艹，我说怎么今天书包这么沉。
徐歌的书非常好认，因为都包了书皮，包的还是牛皮纸。
罗放一直觉得包书皮这件事挺矫情的，以前他们初中学习委员就包书皮，一个特别洁癖的女生，桌布永远洗的干干净净，小白鞋上永远没有一点污渍，桌角永远放着一个淡蓝色保温杯，走起路来挺胸抬头，校服裙都能穿出仙女裙的味道，整个就是高贵冷艳，一尘不染。
嗯，这么想想倒也挺符合徐歌的人设。
罗放一下就抽出了两本大开本的牛皮纸。
书皮上写着书名，一本物理教科书，一本是语文素质拓展手册。
罗放又敞开书包看了一眼，他隐约记得拿出的不止这两本，但书包里放眼望去又没有别的牛皮纸了，他没再细想，把书包又扔到脚边，对着这两本书嘿嘿笑着。
素质拓展手册倒是没太大杀伤力，估计学霸也不至于一天不做超纲题就睡不着觉。但是物理课本就不一样了，明天就有物理课哦。
罗放翻开了徐歌的物理书。
一个人的课本就像照见他性格的一面镜子，徐歌这本书，一翻开就是扑面而来的“学霸”两个大字。那上面隔着三五行就会有一些小字批注，批注里写了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话，像是密文密电似的。还有许多重点符号，有些是直线，有些是波浪线，有些是点点点点。估计只有徐歌知道这其中的区别。
徐歌的字挺漂亮的，但罗放没太关注，他关注到的是——
这家伙的波浪线画得好均匀啊。
因为自己爱画画的缘故，罗放下意识地就对图形、线条更敏感，也很清楚这里面的技术含量。
一般人徒手画波浪线都是胡乱波动的，要么前紧后松要么前松后紧，浪头也是有尖有弯，要么就是小鸡吃米一样画得一板一眼。但徐歌的这种均匀，罗放一看就知道不是刻意为之，他下笔很随意，线条自然流淌，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丝毫不紊乱，不毛躁。
总之，这一条条波浪线给罗放带来的舒适度远远超过徐歌本人。
罗放啧了一声，手一痒，一屁股坐到转椅上，向床脚一蹬，滑到书桌边，掏出一支铅笔，在徐歌的波浪线下面也画了一条。
没有徐歌画得那么均匀，也不是徐歌那种中正的形状，波浪仿佛集体遭遇大风天气，一股脑地向右微微倾斜着，越往后越有气势磅礴的势头，不是波浪线，是狂风巨浪线。
都说从一个人的字迹就能看出他的性格，这事罗放没听过，也不关心，就跟他不关心星座和心理测试一样，不过他的确相信从一个人的画就能看出他的性格，哪怕只是个简单的线条。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这几条波浪线比徐歌本人让他更能瞥见他的内心。
他这个人，挺坚忍的。
他并不知道这种坚忍来自哪里，要用在什么地方。这个认知就像是忽然滚到他面前的一个西瓜，他也就只是喊了句“哎，这有个西瓜！”并没有兴趣去看看上面有没有藤，更没兴趣顺着这条藤去看看瓜田是什么样。
罗放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人家的课本上胡乱涂画了很久，盯着傻乐了半天。
等徐歌的课本玩腻了，罗放渐渐地开始眼皮沉重，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今天的野场子篮球赛还挺耗体力的，害，毕竟是全场mvp。
一想到这个，罗放的心情又直线上扬，抓起手机给菜狗发了条消息：
去跑几圈？
说跑几圈的时候，指的都是卡丁车，绝对不是夜跑。
还没收到回复，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再关门的声音，老爸老妈的争吵仿佛冷水进了油锅，哗啦啦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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