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脚不沾地
“将军胃口不佳还吃了一块羊肉，两块竹叶糕，三只芙蓉虾，四块西湖醋鱼，五片翡翠烧，半碗雪花鸡肉羹，这还能叫胃口不佳。”
阿莲被他牵着，忍不住在后头细数为他夹过的菜，那些菜看起来色泽莹亮，用料考究，一看就是美味佳肴，她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一口都没吃到。
纪濂停下脚步低声笑了起来，回过身低头问她：“饿了吗？”
阿莲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脸的委屈，纪濂看她那撅起的小嘴，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还未靠近，阿莲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饿了。”她干脆地说。
纪濂浅浅一笑，伸手将她抱起来，在她耳边说了句：“抱紧我。”
随即便是脚尖一点，轻松跃上了院中的假山。阿莲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吓得她紧紧抓着纪濂的脖子不放，既害怕又忍不住说道：“将军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从前不让阿莲知晓？”
纪濂的嘴角上扬，又见怀中姑娘唇边有笑，他没应答，但是笃定她知道。
纪濂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院墙稳稳落在了院子里，抱着她进了屋，阿莲才发现方才宴席上的菜式每一份都照样端到了东院来。
她的眼睛放着光，一脸惊喜看着他：“将军考虑周到，倒是让阿莲无地自容了。”
纪濂牵着她坐下，“无地自容就多吃点。”
阿莲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那西湖醋鱼她馋了好久，红彤彤的样子，一看就很好吃。她刚放进嘴里，还未尝得味道，突然感觉鼻尖似乎有浅浅的梨香萦绕，她又抬起手，这梨香似乎更浓了些，伴着酒香。
她忽地想起来方才替将军倒酒时发生的小插曲，她因为手抖沾上了酒液，又用手绢擦干后，只在手上留下了香气。她直接抬手放在鼻下，细闻下来，这酒香竟是风雪离的味道！
她一度怀疑自己认错了，捧着手不停地去分辨这其中的细枝末节。
纪濂在一旁看她突然放下了筷子，还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没想到她竟一直将手放在鼻下作深呼吸，他见她的神色逐渐严肃，便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那双眼睛却像是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焦点，怔怔盯着前方。
风雪离最开始其实叫风雪梨，祖父当初觉得“梨”不及“离”有韵味，因此才改了名字。
但是这个“梨”却是这酒的关键。风雪离酿造工艺繁复，且耗时很长，通常需要八到十二个月才能成酒。
这漫长复杂的发酵过程中便会产生一种类似于甜梨的香味，若是刚出窖的风雪离则会梨香与桃香参半，存放的时间越久，桃香便会逐渐减弱，形成梨子和蜜相结合的香气。
而她手上的这股味道，梨香蜜香浓郁，根本不可能是纪夫人口中今年才出的酒！
“阿莲，阿莲”
纪濂接连叫了她几声，直到他握住阿莲的手，她的那双眼睛才逐渐恢复了神光，她缓慢转着视线对上纪濂，顿了顿解释道：“这西湖醋鱼实在是太好吃了，将军，你也尝尝？”
纪濂看向她的眸子一下就暗淡了，他缓缓收回手，低声说了句：“我吃过了。”
阿莲又重新拿起筷子夹着桌上的菜往嘴里送，纪濂看她极力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像这醋鱼，酸涩的很。
阿莲埋着头，面对着那么多精致的菜肴，她突然就失去了兴致。
明明她当初想要接近将军的目的，就是为了风雪离一案，可真当这案子有了线索，她却完全说不出口。
她来到将军府的时间并不长，但如今与将军的朝夕相处却像是早已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春秋。她知道将军喜欢自己，但这种喜欢在她看来更像是对自己所有物的一种宠爱。
凭借着这份宠爱，她完全可以显露自己柔弱的一面，扑在将军怀中撒撒娇再哭一哭，谈谈自己对被追杀的恐惧，再说说对风雪离一案的怀疑，将军为了这份宠爱兴许会插手管一管。
可查清了真相以后呢？自己去了奴籍，有了挺直腰背做人的权利，这就足以站在他身边了吗？
她一直走在将军身后，将军却常常将自己抱在身前，她知道这种脚不沾地的虚浮，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沉浸在将军一手打造的梦幻世界里无法自拔，飘散的迷雾遮蔽了她的眼睛，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与将军之间的距离。
她低着头沉默，手中的筷子也意兴阑珊地随意挑拣，明明回来之前对这桌菜心之向往，如今坐到桌前却根本没吃几口。
纪濂瞧着她这样，心中有些许烦闷，正巧门外晚风轻起，他干脆起了身走出去透气。廊下的宫灯摇摆，阴影投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神色。他侧耳听着屋内的响动，猜想着她的心事，他不想去追问，也许等到她想说了，便自然会说吧。
相比起东院的冷清，西院显得热闹许多，丫鬟婆子们还在院中整理着今日搬回来的箱笼，里头的衣裳，夫人小姐的钗环，妆盒装了几十个箱子。
丫鬟青松替屋内的夫妇二人倒着茶，张惠容接过浅浅饮了一口，抬眼看着东院的方向，意味深长说道：“这姑娘也不知什么来历，背后的人居心叵测，竟然把主意都打到将军府来了！真是离谱！”
纪怀昌端着茶呵呵一笑：“别人离谱，就你不离谱，就你不居心叵测！你带着若薇是来干嘛的？！”
一提起这事张惠容就生气：“这个死丫头真是不开窍！她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废物！都送上门了连句完整话都不敢说！看看人家那姑娘，倒酒夹菜把将军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谁看了不喜欢？！她那样貌比那姑娘差了得有十个张若兰，别人都能费心伺候着，她为什么就不能？！”
纪怀昌抬起茶盏饮了一口，说道：“要我说，不如明日派辆马车送她回梅州得了，你再去信和你大哥商量商量，让他把若兰送来，那丫头一看就机灵，指不定将军就喜欢这样的。”
张惠容听了这话也有些动摇，考虑了片刻才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虽说若兰是嫡女，但这事儿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哥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指定能同意！”
门外的张若薇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那双纤细的手紧紧捏着手中的青花瓷盘，那修剪圆润的指甲划在那青花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她来祁州就是因为那位嫡女听了关于将军的流言，寻死觅活地不肯来，父亲这才选中了她。
她的眸色晦暗，贝齿紧咬着下唇，眸中的热泪啪嗒一声掉在那芙蓉酥上，晕开了那抹胭脂红。
“没用的东西”，“废物”，这样的字眼她在家中时就没有少听，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家，还要被冠上这样的词，此时她的心中仿佛是在被千刀万剐。
她的手不自觉捏上了那盘芙蓉酥，雪白的酥皮落了一地，像她脸上岌岌可危的尊严。
阿莲在东院填饱肚子后，纪濂并没有留她，而是披星戴月踩着屋脊一路将她送回了遥山院。
小桃将院子整理得井井有条，见她回来终于是忍不住这几日的憋屈，一把抱住她就抽泣起来。
“姑娘，都是我不好”
阿莲抬手抚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傻姑娘，不怪你。”
她让小桃直起身子，将手凑到了她跟前，问：“快闻闻看，我手上残留的酒香是不是风雪离？”
“风雪离？”小桃也惊讶，她赶紧握住阿莲的手细嗅。
熟悉的味道传来，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问：“姑娘你这是从哪里染来的？”
这个味道她闻了快十年，绝不会有错。
阿莲扶着桌子坐下，缓缓道：“纪伯爷从梁京城带来的，如今这酒叫‘暖阳馥’。”
“这不可能！”小桃不敢相信这风雪离竟然还会存在，并且还换了另外一个名字售卖。
“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她到现在想起来仍旧有些恍惚。
小桃坐在她身边，神色略有慌张问：“会不会是有人偷了配方？”
阿莲怔怔望着地砖摇头：“你知道的，风雪离光是酿造就要花费近一年的时间，更何况这香气需要静置存放超过三年以上才有可能产生。若是有人早早就拿到了风雪离的配方，又何苦费心谋划这一切？”
阿莲抬眼看向小桃，眼神里的震惊呼之欲出，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逐渐加快，她果然没有猜错，风雪离一案有问题！这一切，绝不是父母能谋划得了的！
小桃听她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时间！
当初太后寿宴，特地选中了她们梅氏酒坊五年窖龄的风雪离，为了保证供量，几乎是将青遥山上的酒窖搬了个空。
酒坊中剩下的都是新酿，存入酒窖还不到一年时间，虽说新酒存量多，但酒坊查封以后，风雪离也被官府全部封存了起来。这些酒放到如今也不过两年时间，断不会形成如此香气！
思及此，她便大着胆子说道：“这暖阳馥就是风雪离！而当初送上太后娘娘寿宴的酒，很有可能早已被人调换，早已不是风雪离！”
阿莲听了这话，并没有着急认同，只缓了缓自己的呼吸，说道：“若要弄清此事的真相，一尝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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