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一对必有戏

魑甲大惊失色:“魅长老！”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拉起来，她却牢牢坐跪毯上，根本拉不起来！透过火舌，他看到贴近地面处的黑烟拧成一只只手的形状，死死扣住她的腿，还在扭曲着朝她身上缠绕！

        火焰瞬间蔓延到魅长老的衣服和头发上。魑甲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火。像魅长老这种大妖，凡火根本奈何不了她。

        魅乙也抓着他的手试图借力站起，手臂却很软弱，似是无法调动灵力。她脸上露出极痛苦之色，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疾声呼道:“魑甲！”

        那一瞬间，他觉得她仿佛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又来不及说了。她甩开了他的手，疾声道:“你救不了我！快去救尊主……”

        他赫然四顾，只见更多火舌从花丛中冒起，呈现道道错综交叉的线状，仿佛有人事先在地面用火油画出形状，交叉的火线中间构成一个个空格，所有人的座位都恰好在这些空格中，坐在其中的人被火焰吞没，都在挣扎惨呼。他接连尝试拉了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

        他望向而主座，却看不到踏月的身影，只看到一团缓缓打旋的烟柱。火海中似起了风，风向怪异，所有火苗的尖端都指向踏月尊主所在的主座方向，烟雾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像活了似地在那处汇聚，盘旋如涡流，早已将踏月的身形包裹其中，全然看不见。

        魑甲双目发红，叫道:“尊主！”

        他朝那边纵跃过去，却被浓重的烟雾熏得一阵晕眩，跌倒在火中。烟雾有毒，他的妖力仿佛散掉，身上也毫无力气！

        他手脚并用地爬行过去，却被一层无形阻隔撞得反弹出去，摔入火中。主座四周被下了禁制！他挣扎着往上站，骇然看见幽明谷已成炼狱，宴上宾客一百多人坐在火中挣扎，谁都站不起来。

        惨叫和燃烧声中一句嘶哑的话音传来:“魑长老……”

        他回头看去，看到魅乙在火中看着他，美丽的面庞已烧得模糊，目光却依然冷静。她说:“你得活着，才能知道真相。”

        他想朝她扑过去，却见她抬起手，拚尽力气调动残余妖力甩来一股强力，将他卷向火海边缘。他原已严重烧伤，摔在地上时便失去意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被妖卫拖出幽明谷。谷中余烟盘绕，那特殊的火焰把一切烧得格外彻底，花海化为灰烬。他的同僚们没有剩下一块完整的骨，可是——他们没有死。

        没能逃出火海的人化成一片浓稠得具体实体的漆黑烟雾，在谷中地表融合、分开、盘旋，时而成人形，时而成一滩雾气，他甚至还能分辨出某个人的模样。这些烟雾却无散去，似被无形的力量困在山谷中游走徘徊，阵阵幽风般的呜咽回荡不止，令人毛骨悚然。

        那么踏月尊主呢？

        妖卫告诉他，踏月尊主不在其中，她毫发无伤，逃跑了。

        方渺渺在笼中团成一个团，思绪被魑甲的讲述带着飘过榛榛莽莽百年岁月，回到那个七月十五的夜晚。她记得那天的酒格外醇美，她也渐渐微醺。

        踏月尊主一向孤高，但好花美酒之下她难得放松，心中还暗自嘀咕了一句——她可是千杯不醉的，今次是怎么回事？她抬起头来，想问问身边倒酒的侍者:这次备的什么酒，怎么如此上头？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了，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仿佛“卡嗒”一下，有人合上了她意识的盖子。到底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她始终记不起来。

        再清醒时，已是一片火海，所有人都化作蠕动的人形烟雾，徘徊在她有脚下。那时她头晕脑胀，只觉得这些变幻着可怖形状的烟雾腥气刺鼻——这一点与魑甲的说法同合，烟雾的确有毒，令她思维混沌，根本没有能力从本就面目模糊的人形烟雾中分辨魑甲是否在其中。

        她只记得看到了魅乙——魅乙是那么美丽的女妖，印在方渺渺视野中的最后一眼，却是拉得极长的烟雾腰身，她的脸有片刻显现了从前的轮廓，方渺渺分明看到她极痛苦的表情，转眼间那张脸扭曲着化作漩涡与其他人形混作一团，无法找到她，无法把她拉出地狱。

        方渺渺团在铁笼中看着魑甲，见他低垂着眼，总是如覆着一层薄冰的眼眸仿佛多了一道裂痕，不禁心如刀绞。她这两个大长老，从前总是针锋相对，为了公事时不时吵一架，甚至动手切磋。两人常常分头到踏月尊主跟前说对方的坏话。久而久之，她却从中看出点微妙意味——她觉得这两块货有戏。

        但她明里暗里撮合了几十年，也没把他们撮到一块儿。她心想没关系，日子还长着呢，他们心中分明有彼此，迟早是一对儿。

        没想到天不胜人意，一别无期。

        而魅乙直到今日仍困在幽明谷的泥土中，必然还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连一个解脱都求不得。

        方渺渺在妖王之位坐得久了，自觉早已炼出一付冷心冷情铁石心肠。她看着魑甲失去一只眼睛的面容，试图体会他的悲怒，却又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法感同身受。她默默想着许多形容悲伤的词，例如心如刀割，例如万箭穿心——百年来，魑甲会有这一类的感受吧。

        魑甲靠在笼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陷入回忆之中。回过神来时一抬头，见笼中猫儿神情怔怔地看着他，碧眼中浮着一层水光，似吓到了。

        他有些懊悔大半夜地给她讲这些，嘴上却不饶人:“猫儿就是胆小。”

        她忽然问:“这便是全部吗？”

        魑甲神色猛地一厉:“猫儿，你难道怀疑我有所隐瞒吗？！”

        她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她对魑甲太了解了，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留着没说。

        魑甲阴沉地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一指头摁死！魑甲没有动手，站起身甩手想走，她眼疾手快，探了一只爪子出去，挠住了他的袖子:“魑长老……”

        她目光突然一凝。他的袖子被她扯了一下之后，露出布满烧伤的右腕，腕脉处束了一个色泽青黑的铁环，铁环表面刻着密密符文，深陷在肉里，几乎与皮肉长在了一起。

        方渺渺愣住，浑身如冻结住一般。

        这种铁环叫做束魂锁，是专门用来禁锢凶蛊的法器。魑长老擅长拘拿之术，收集有许多笼、锁、枷、链一类的法器，此物是其中之一。他为什么把这玩艺戴自己手上？

        魑长老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扯回去遮住铁环，收了方才的火气，睨她一眼:“拉扯我做什么？是不是想通了要离开天枢，留在我这里？”

        岩窟外面忽传来一声怒喝:“没想到魑长老你竟是这种人，竟然诱拐我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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