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她心中的委屈
方渺渺坐上妖王宝座成为踏月尊主之后，仿佛渐渐长成冰冷玉座的一部分，越来越不像她自己。她已记不起自己还是个小猫妖时，是什么样子了。
师父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个绕着他膝头乱蹦的猫妖消失了，王座上的踏月尊主变得好生无趣。而师父这人最厌烦无趣，所以他离开了。
她其实隐隐知道，倚霄修为虽高，却性情散漫，对登仙鸿蒙天毫无兴趣，以他的年纪或许早已陨落。她却愿意相信师父还活在世上，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那付老不正经的样子。
至少，至少他应该回来看她一眼。这是她心底最不为人知的委屈。
数百年过去，她没等到倚霄回来，却在藏字窟遇到他亲手点化的精灵。
那个老家伙，看个书还要点化个灵物给他掌灯，懒惰性子一如既往。
她朝他招了招手:“来，青灯，帮我照着点，我要查阅点东西。”
青灯步履轻移:“青灯任凭尊主吩咐。尊主要找什么书，青灯可帮您找。”
“我想找能让修为突飞猛进的书。”
“遵命。”
青灯二话不说，将手中青铜灯往上轻轻一托，它便浮在半空，腾出手来抽了几本古卷捧到她面前。眉眼之间全是毫无条件的柔顺，全然不似魑甲那般刻板，令方渺渺十分欣赏。
这些古卷实在古的过份，有的竟是上古神文，字她都不认识，翻了几下，便头如斗大。青灯察言观色，道:“尊主若是辛苦，青灯可以读给尊主听。”
方渺渺大喜，感动莫名。心想:若身边人都似青灯这般乖巧，那该多好！不过，真若如此，她必会迅速堕落成一个昏君。
昏君连连点头:“好好好，辛苦你读一下。”
青灯说是“读”，却不去翻书，而是直接背诵出来。
他的声音似青笋剥壳，竹节轻击，徐徐道来，温和又悦耳。一边念，沉水似的目光只落在她脸上，片刻不游移。
他似看穿她的文化水平，古文中晦涩难懂的句子还给她译成当下语言，解释一番。即使如此，她也听得云里雾里。
“……等一下，”她阻止他背下去，问道，“这里所有的书你是不是都看过？”
青灯答道:“藏字窟内的书卷，只要灯光照过的，青灯全部默记于心。”
方渺渺惊叹道:“你可太厉害了！那我还用得一本本找吗？你告诉我，这些书里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修为快速从化人境进阶到大乘境？”
青灯:“尊主想要多快？”
方渺渺:“越快越好，半个月吧。”
青灯:“……”
方渺渺觉得自己的确太激进了点，改口道:“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见青灯温柔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咬咬牙道，“一年！不能再多了！”
青灯深深看她一眼:“尊主，如此速成，唯有魔修。”
她似被兜头浇一盆冰水，猛地摇头:“不，绝不能。”她仰天长叹，“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颓废地跌坐下去，却被青灯伸手扶住。
他贴心地道:“尊主不要坐在地上。”
他先跪在地上，将白袍衣角展开，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这才拉她坐下。如此细心体贴，方渺渺的一颗心都快化了。
当个昏君感觉真好……
青灯在极近处看着她，灯光在他睫上瞳中微微跳动，分不清他是被光照着，还是自身在发光。他问道:“修行本应循序渐进，尊主为何急于求成？”
他是师父点化的精灵，注定忠诚无二，又因秘室通行的规则，他已知道她的身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便直说了:“我原是修到大乘境的九尾猫妖，遭遇重创，修为跌到最低级的精怪境，九尾只剩下一尾。而我有重任在身，必须尽快恢复法力。”
青灯松口气:“原来尊主是想恢复受损修为，并非只是想偷懒走捷径。”
方渺渺:“当然了，我从前的九尾可是一根一根踏踏实实修出来的。若不是事态紧迫，我也没这么着急。”
青灯面露欣慰:“青灯还以为尊主欲入魔修道，着实多虑了。”
方渺渺斩钉截铁道:“那不可能。”她是与魔修道不共戴天的人。
青灯微笑:“如此，青灯这里有一物需转交尊主。”
方渺渺迷惑道:“什么东西？”
青灯手腕一转，手中出现一个古旧卷轴，徐徐展开。卷轴之中似积蓄着无穷无尽的充沛灵力，展开时灵气溢出，石室四壁都隐隐震动，灰尘簌簌落了一阵。
青灯贴心地用袖子替她掩着口鼻，直到扬尘落下，才解释道:“此卷轴的材质非同寻常，是由藏字窟内万千卷古籍数千年来沉淀的灵气凝结而成。”
卷轴溢出灵气渐隐，看上去似是绢制，色泽因年深日久而泛黄。只见右端卷头写着“梅花契”三个字，还有两行字:
“一花一功德，一梅换一尾。”
再往后再没有字，空白处横向印了八朵梅花样的墨迹……可不正是她猫爪的形状。
她问青灯:“你说这是有人让你转交我的？难道是……”
青灯道:“是倚霄仙人让青灯把此契转交给您的。”
方渺渺猛地睁大眼睛:“这东西是师父什么时候留下给你的？”
青灯茫然了一下:“青灯居于石室之年，不见日月交替，说不清那是哪年的事。”
虽不知年月，方渺渺却隐约觉得必是师父离开之前的事。
她揪住了青灯的袖子:“除了这卷轴，师父留下什么话了吗？他有没有说过他要去哪里？”
青灯摇了摇头:“没有说过。”
方渺渺深深失落。这个能掐会算的老东西，必是窥破天机，预料到她有此一劫，青灯，梅花契，两句谶语，都是他给她留下的机缘。
她当然不怪怨师父预见未来却不透露于她。泄露天机非但不能扭转命运，还会让世间大乱。师父留这卷轴给她，怕已是费尽心机。
而师父一去不归，难道是因为逆天行事，遭遇因果？想到这里，她心中似被狠狠戳了一刀。
她默默坐了一阵，将不好的猜测按回心底，低头看卷轴。上面的八朵梅花，显然是她的右猫爪蘸着墨按上去的，却因年岁旷远，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过，她能想象出师父抓着她的爪子印梅花时，脸上促狭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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