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是你恩将仇报

魑长老径直走到黑蛟面前，用血淋淋的脸俯视着它，嗓音森寒:“司鳞，你身为里司卫统领，妖族肱股干将，为何从幽明谷盗出凶蛊驱使。即使只是驱使凶蛊，也得通晓一点魔修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你授意青腰盗出凶蛊，驱使它进入王宫，想干什么？别跟我说是觊觎王宫里收藏的珍宝财物，你是蛟族世子，家中可不缺宝物！”

        此时天色渐明。黑蛟不答，在锁链下挣扎着，无奈擒龙锁厉害，它只有越挣越紧的份。

        方渺渺忽然注意到什么。它颌下缺了一片鳞，露着鲜红的肉，似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

        她猛地想到了，喃喃出声:“逆鳞……”

        魑长老听到了，似有电光贯穿脑际，想明白了什么:“凶蛊潜入宫中是为了盗取逆鳞！”

        “什么盗取？！”司鳞恨怒之下口中喷吐出硝烟:“那原就是我们蛟族的逆鳞，被踏月暴君剥了去，何来盗取之说？！我蛟族从前水域称王，接受人族祭祀，何等尊荣！踏月剥去我们逆鳞，令我们承受羞辱，在三界之中抬不起头来！踏月，罪该该死！”

        方渺渺呆呆看着司鳞，难以置信，又在情理之中。

        蛟族是在她即位妖王之后以武力驯服的。那时蛟族不肯归属妖族统治，在水域江河称王称霸，不知制造多少水患。踏月尊主生擒蛟族族长，将它镇在河底，迫使蛟族归驯。她剥掉每一条蛟的逆鳞，集了整整一箱，收藏在王宫的藏宝室中。从那之后给蛟族立下规矩，蛟族世世代代，每一条蛟成年后都要上交逆鳞。

        踏月剥夺蛟族逆鳞，不仅仅是为了昭示主权。逆鳞对蛟来说至关重要，只要对逆鳞施以咒术，即使远隔千里，也能令这头蛟痛苦万状。失去逆鳞的蛟，只能臣服。

        这个方法有效，果断，无以为逆。不论是她走上王位之前还是之后，类似手段用了不止一次，也并非仅用在蛟族身上。

        尊严的丧失，极度的不安全感，反而激发了天生反骨的族类的反叛之心。

        方渺渺似丢了一半魂魄，剩下的一半声音空洞地问:“可是——可是那时是你司鳞护送踏月突围的……”

        司鳞冷笑:“我不过是往死路上送她一程罢了。我特意将她引去金甲兵主帅天枢守着的方位，谁承想天枢那个废物，竟让她跑了！”他恨得咬牙切齿。

        魑长老盯着司鳞，空洞的右眼比左边眼睛的目光更可怖，他缓缓摇着着:“是我想简单了。司鳞，你既对尊主如此恨之入骨。那你所做的事，不仅仅是盗出一个凶蛊吧？百年前在幽明谷布下天灯图的……”

        方渺渺重复了魑长老的最后一句话:“  布下天灯图的……是你，司鳞。”

        百年前那一夜，围绕着幽明谷花宴的所有人、所有事，在她脑中无数次复盘过。司鳞却不在嫌疑对象之列。一则因为他负责幽明谷外围警戒，事发时理应不在天灯图的魔阵中。二则，护送她突围时不惧生死的模样历历在目，她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

        可是如今，她不能不面对环环印证的疑点:

        天灯图的阵眼处接近阵图外围，而司鳞就是负责守卫花宴外围的人。他是第一个踏火冲到阵中救她，可是她记得他跑来的方向，正是阵眼的方向。

        今日他展露身手，他的妖力百年间异常突飞猛进，绝非正常进度，若非天降奇缘，就只有一个解释:魔修。他吸取了天灯图中众多活祭的妖力！

        司鳞狂笑起来，嘶声道:“是我又怎样？我司鳞，便是幽明谷天灯图的魔主！踏月占据王位，手段暴戾心狠手辣，多少族人如我蛟族这般蒙受奇耻大辱，忍气吞声苟且偷生！踏月种种恶行磬竹难书，她早该滚下王位，换我们蛟族来坐了！”

        方渺渺浑身冰凉，耳中轰轰作响——原来那场大火是她的报应。可是她的报应，为何应在三百族人身上？

        天枢一直拉着她的一只手没松开，此时突然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身边用力一拉，似将她从什么悬崖的边沿拉了回来。

        方渺渺被他拉得撞到他肩上，清醒了一些，茫然抬头看着他。天枢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灵魂里去，话却是对司鳞说的，他的声音刀锋般冷冽:“司鳞，你把话说得苦大仇深大义凛然，实则是颠倒黑白，春秋大话！若换个年纪轻没见识的，倒被你这番叫屈糊弄住了！”

        他缓缓把目光转司鳞:“你怎有脸把蛟族说得如此无辜？你蛟族当年做的那些事，你当没人记得了吗？”

        “因为人族祭祀不够丰厚，蛟族动不动水淹千里，夺去数万人命的事，你如何不提？你蛟族但凡占据一块水域，不但要求人族奉上牲祀，还年年索要少女活祭，人族不从，你们就掀翻船只，制造水患！剥去逆鳞算什么？你族手上人命无数，种种恶行不值得一个永世不得翻身吗？”

        魑长老亦冷笑一声:“当初踏月尊主降伏蛟族时，本长老可是力主抽去你们的蛟筋，永世镇在江河之底！可惜尊主没允，只把当时的蛟王，也就是你爹镇于江底。其他蛟只象征性剥掉逆鳞，给你们重新来过的机会！尊主是掌握着你们的逆鳞，可是，她几时曾动用过？更别说尊主还委你重任！司鳞，是你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司鳞不服，以一阵怒吼回答。

        方渺渺不由自主喘息了一下，喃喃道:“是因为踏月。是因为踏月……”她的声音猛地抬高，“你既然那么恨她，杀了她就是了，为何要搭上三百族人的性命？”

        司鳞暴怒挣扎一下，铁链跟着哗啦一响，嘶吼道:“踏月修为已达大乘境，哪有那么好杀的？不如让她变成魔修，上至鸿蒙下至苍朔，所有人都会来要她的命，还愁她不死？再说了，那三百人多是踏月的拥趸，死不足惜！”

        “你不过是企图趁机夺取三百同族的修为罢了。”天枢一语中的，目光移到司鳞焦黑的右前断肢处，那露在外面的断骨上火星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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