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米熟饭

九升站在暗夜高塔的阴影里，像一片没有生命的纸人。

        方渺渺惊疑不已，慢慢凑上前，准备用爪子碰他一下试试。

        还没伸过去，倒是尘拂飘起的一缕银丝挂到了她的爪尖。九升突然动了。他似被突然惊醒，尘拂朝方渺渺所在的方位“唰”地甩来。九升人虽小，招数却迅疾狠辣，方渺渺躲了一下，脸还是被抽中，火辣辣地痛。

        九升接着想出第二招，动作却定住了。他发现眼前并没有人。小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方渺渺狞笑一下，呼地扑出。九升没看到人影，却察觉到厉风扑面，身体朝后方立柱退去。方渺渺一爪子挠了个空。她感觉自己好像眼花了一下，九升就原地消失了。立柱上却多了点什么。她定睛看去，是一个画上去的小人像。

        小人像只有巴掌大，孤零零地浮在立柱红漆表面，近前仔细看，墨色勾线，颜料填充，画得十分细致，五官童稚，白衣尘拂——这不是画的九升嘛！

        这人像是原先就画在这里的吗？方渺渺不能确定。她试探着想用爪子摸摸看。小人像突然动起来了！它在立柱红漆表面摆出奔跑的姿态，迅速移动，让方渺渺联想起皮影戏。

        人像沿着立柱滑到扶手，由扶手表面滑向楼梯，丢下羊儿，迅速朝下溜去。方渺渺岂能让它跑了，撒腿追去！

        小小人像沿着回旋楼梯一气滑至塔底，过渡到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上。

        闪电将天地撕出一瞬雪白，积蓄已久的大雨在炸雷声中铺天落下，雨线将石板路表面激起一片细尘。

        小人像被雨淋到并没有化掉，它溜得更快了，滑行得如一片白光，眼看要跟丢，方渺渺在密集雨落声中念出一声:“小石头！拦住它！”

        石龙应声而出，它到了石板路上就是如鱼得水，雷厉风行地激起一片石屑，片刻之间赶到了小人像前头，龙身一横，像一道堤坝凶神恶煞挡在前方！方渺渺惊喜:小石头干得漂亮！

        却不料小人像毫不减速，直接附上了石龙的身体，从它圆滚滚的表面游了过去。

        石龙都呆掉了。

        方渺渺看着那小人像爬上一座楼阁的墙面，消失在一扇窗户的边沿。她上前，拿爪子安慰地拍了拍沮丧的石龙，将它收回玉牌上。她抬起头，看看小人像消失的那座楼阁门前悬着的招牌:绕花汀。

        夜虽已深，这楼内依然灯红酒绿，红绡荡影，笙歌阵阵，这是座青楼啊。再转头望向街道对面，正是她下榻的渡川客栈。

        她这一追怕已打草惊蛇，不敢贸然闯入，转身回了客栈。迈到客栈门槛上，又回头看向对面绕花汀。丝弦之音绕耳而来，透过大门珠帘，可以看到舞娘身姿妙曼。

        可是多看一阵就会发现，其实乐器在重复着一段调子，舞娘反复着一段舞蹈。

        方渺渺走回客栈，路过柜台时，听到柜台后还在响在算盘声。梦娘这是赚了多少钱，还没算完呢。

        方渺渺都走过去了，脚步又顿住。回身，透明的猫儿轻盈跃上柜台。

        梦娘低着头拨弄着算盘。

        方渺渺看了一阵。梦娘一直在把两串珠子拨上拨下，她不是在算帐。方渺渺俯脸看向梦娘盯着算盘的眼睛。不久之前，撩拨天枢时那对春水荡漾的眸子，此时像两枚没有生命的玻璃珠子，跟九升的模样如出一辙。

        梦娘拨着盘算，仿佛在算一笔永远算不出答案的帐，永生永世算下去。

        方渺渺把无形的尾巴冲她一甩，尾梢挂的雨珠甩到了梦娘脸上。梦娘突然向地面倒去，挨到地砖的刹那化成一个两寸大的彩衣小像，沿着地面飞速溜出门外，直奔对面而去。

        呵呵，吓到了就去找主子去了。吓不死你们。

        这次她没有追随，得意洋洋起身想走。突然记起什么，回头一看，从门口到柜台，印了一串湿漉漉的梅花脚印。

        糟糕，暴露了。

        她回到春意间，屋中没人。透明猫儿跃上桌子，发现桌上用茶杯压了一张纸，潦草写着四个字:“沐浴去了！”

        张牙舞爪的字迹透着气恼。

        方渺渺满意地一乐。这人生着气不忘给她留个条子，还算懂事，将来在魑长老面前提一提，也好在选妃方面加个分。

        她跳下桌面离开房间，穿过后院边廊，找到了浴房，里面传来水声。方渺渺从帘间钻入，绕过一道屏风，看到天枢靠着石砌浴池的池壁泡在水里，热汽蒸腾。

        水面忽然无风自动，一泼水花飞起击在天枢脸上。天枢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是谁在捣鬼，一张脸顿时拉长:“你还知道回来！”脸扭到一边去，“别烦我！”

        却突然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大惊失色，探手朝后抓去，将挂在架子上的外袍扯了下来，慌慌张张按进水里裹在腰上:“你你你怎么进来了？这是男浴室！”

        方渺渺道:“有什么要紧，别人又看不到我。”

        天枢脸色涨红:“可是你看得到我啊！”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方渺渺冷冷道。

        然后天枢听到哗啦一声，那边水面荡起一圈波纹。天枢差点蹦出池子去，又记起自己没穿衣服，出水更加不妥，赶忙坐了回去，后背死死贴着池壁，惊恐道:“你你你下水了吗？”

        方渺渺被水温烫得惬意，声音懒洋洋的:“外面下雨，我淋湿了，顺便洗洗。”

        天枢看不到她，却不可遏制地脑补出少女入浴的画面，顿时六神无主，继续洗也不是，逃也不是，只能在水里裹紧衣服，尽可能地缩到浴池一角，还把眼给闭上了。

        然后他听到水声轻响，涟漪微涌着轻撞皮肤。他大慌:“你，你别过来……”

        不过，他转念又想起什么。憋红了脸，捏着湿衣迟迟疑疑道:“……你过来也行。”若生米煮成熟饭，魑长老是不是就无法反对了？

        方渺渺离他近了些，道:“我想……”

        天枢心神不定，眼眸含着水汽似的:“你想干什么都行……”

        方渺渺:“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天枢:“唔……嗯？！”

        方渺渺思忖着道:“你可知道有什么法术，能把画像点化成会说会动的人，直至以假乱真的地步？”

        “画像……人……”

        一泼水溅到他脸上。方渺渺:“你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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