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钱眼神像

大师的踞傲地揣着袖子:“金老板，您说他们为什么叫做阴阳灾星？只送走一个是不成的，阴阳失衡，厄运会只增不减。”

        金山冷汗滚滚，眼睛死死盯着林氏的屋门，整个人都似要崩塌。他却终于在沉默良久之后嘶哑着嗓音开口:“反正……反正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大师，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师似早就预料到他的选择，徐徐道:“你记着，届时往石像里装时要反着装，女孩装在男像一边，男孩装在女像一边，要活着时封在里面，如此才能阴阳平衡，破你家的阴阳灾星之运。”

        大师手腕一翻，露出手心里两枚古铁钱:“这对铁钱是招财神物，石像的眼珠用铁钱代替，一对钱眼盯着金家矿场，矿上今后不但平安顺遂，还会金脉不断，财源滚滚！”

        大师和金山的侧影在金无边的眼中都似魔鬼，她真的尿裤子了。她转身就跑，却绊了个狗啃泥。金山被惊动，低喝一声:“谁在那里！”他转过墙角，看到二房生的女儿。

        金无边腿软得站不起来，跪在地上哆嗦道:“爹……求您不要杀子灵子归……”

        金山铁青着脸:“闭嘴！小孩子家懂什么！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必要打死你！”他不能让她坏了大事，叫来家丁，把金无边捆起来堵了嘴，找了个屋子关了起来。

        金无边被关在小屋里。那时跟当下差不多时节，天黑时，开始下雨了。金宅大院在雨声里陷入安静。金无边被关了两天两夜，只在第二天深夜里听到过几声小孩和女人的哭声，如树叶在风中脆弱地响了两下就被卷走，在雨夜里消弥无形。

        第三天，金无边总算撬松了窗户，拱了出去。她首先奔向四姨娘的屋子，却人去屋空，四姨娘不见了，子归子灵也不见了。她拉着婢女问，婢女神情躲闪，说四姨娘带着子灵子归跟人私奔了。

        金无边当然是不信的。她避过大人耳目跑出了金宅，跑向金家矿场的方向。矿场离得镇子很远，  雨线密密刷下，她一直跑到天黑才到，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一身泥水。

        晚上矿工们都下工了，只有当值的石屋里有灯光，里面传来两个值夜人的对话声。

        一个人咝咝吸着冷气，大概是被酒辣的:“造孽啊……两个活生生的孩子从石像底下塞进去，用泥灰封里头……虎毒不食子啊。”

        另一人的声音打着哆嗦:“哥，你说我们去把孩子救出来行不行？”

        “救什么呀？这都封进去一天了，早就闷死了！”

        “唉，哥，东家怎么这么狠啊？”

        “为了转运呗。前一阵矿上不是老出事么。”

        “那意思是把俩小鬼搁矿上，运势就能好了？这可是夺命之仇，我若是小鬼，不但不保佑他，还要捣乱的！”

        “可不敢胡说！让东家听到了乱棒打死你！唉……”他骂完别人，嘬了一口酒，自己倒口无遮拦起来，“越是有钱人哪，越信这些邪门东西。什么大师，我看就是个骗子！东家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儿女，还搭上了银子，让人骗惨喽！”

        另一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哥，我心里难受。我也有孩子，咱们把他们弄出来吧……”

        “你活腻了吗！快闭嘴吧！”

        两人的声音压低下去，金无边也渐渐听不到其他声音，耳边只响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她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两点幽白的火，在风雨里闪烁着似孱弱的呼吸。

        矿场里到处是矿石废沙、淘金工具，金无边看不清脚下情形，不住地被绊倒又爬起，终于来到灯火跟前。她看到石壁上的龛祠，两盏玻璃罩的小灯搁在龛内两角，惨白的灯光照映着半男半女的小儿石像。

        金无边战战兢兢抬头，对上石像的眼睛。

        那是一对铁钱眼。

        无比的诡异感让金无边的恐惧达到顶点，她倒在龙凤祠前的雨地里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在家中床上，不知是被谁送回来的。她发着高烧大病一场。这场病来势汹汹，金无边浑浑噩噩躺了一个多月，不但没好，还成了痨病，大夫人怕被传上不敢近前，照料她的只有一个婆子。

        有一天连这个婆子也不见了。她饥渴难忍，强撑着扶着墙出门，想找人要口水喝，诧意地发现家里乱哄哄的，姨娘们院里院外奔走着，忙着指挥人往车上搬东西，。

        她看到了三姨娘，微弱地唤道:“三姨娘，咱们要搬家吗？”

        姨娘看到她，嫌恶地掩住鼻子，后退了两步:“哎呀，把你给忘了！无边，我跟你说，金家完了！昨晚矿洞又塌方了，老爷、大少爷还有近百矿工全埋在里头了！夫人今日一早也上吊了！这宅子要卖掉，大家都要跑路了！”

        金无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病了一场，走出门时似已改天换日，世界都仿佛塌了。她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哆嗦着嘴唇道:“那我怎么办？”

        “你？”三姨娘打量着骨瘦如柴的她，没有回答。眼神却已说明一切:一个没娘的快病死的孩子，能怎么办？

        姨娘们在忙着抢夺瓜分了财物，没有人管没有娘的金无边。金无边才六岁。被抛弃的恐惧携住了她。她病得哭泣起来都声音很小，伸出枯瘦如柴的小手:“三姨娘，别丢下我……”

        三姨娘像看到洪水猛兽，赶忙向后退去，变了脸色道:“可别赖上我！我自身难保，哪顾得上你？”拧腰逃也似地跑了。

        其他几个姨娘见状也纷纷绕道走。谁愿意带一个患痨病的孩子呢？金无边无助地趴在院子里，哭都哭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渐渐静下人，人都走光了。金无边倒在原处，渐渐陷入昏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似有个人站到了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她虚弱得睁不开眼，不知那人是谁。只模模糊糊觉得这人的怀抱有些熟悉。一个月前她昏倒在龙凤祠前的夜雨里，好像也是这个人把她送回家的。

        这一次，她被送到了揽风明泊的大门口。清晨起来扫阶的弟子一开门就看到了躺在槛下的女孩，赶忙将她抱进去医治。金无边保住了小命，后来筑长风发现她根骨甚佳，收为徒弟。

        金无边却一直不知道那个救了她两次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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