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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三朵雪花(十一)


11

        “夫人,  这其中定有误会,父亲母亲他们怎么可能——”

        “住口!”

        凌见微厉色喝斥,她的眼睛满是怨恨,  “险些被淹死的是我的女儿,  凭什么让我体谅?你有本事就去找那暗中下毒手之人,  找出来了,乱棍打死给了了报仇,  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好端端的孩子,  难不成她是嫌自己命太长,  自个儿跳进去的不成!”

        崔肃担忧不安兼而有之,  被凌见微这样一骂,半句话说不出来,  来往的婆子养娘视他如无物,毕竟在这东跨院,谁做主,  谁说了算,下人心里头门儿清。

        “夫人,  无论如何,  请你告诉我了了现在的状况——”

        “与你无关,不需要你来操心。”

        凌见微低头看向女儿,  将被子往上拉了一拉,  “你若心里真的还有我,  真的还想让我跟了了好,  崔肃,  就当是我求你,  咱们和离吧,  或者你给我写封休书也成。只要三日之内,  能让我带着女儿离开崔家,随便怎么样都行。”

        崔肃想都不想便说“不可能!我绝不会与夫人和离!更不会为夫人写休书!”

        他上前一步“夫人,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也知道你眼中容不下沙子,可我真的知错了,我保证从今以后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也决不会纳妾,夫人——”

        凌见微语气漠然“你纳不纳妾是你的事,我说了,你若还想我跟女儿好,就和离,我在你们崔家,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不知道,我方才就在想,崔肃,我做错了什么?”

        怕吵醒女儿,她声音压得很低,“自嫁给你,进了你崔家的门,我可有哪里做得不好?”

        崔肃连忙道“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老太爷与老太太对我颇有怨言,为何二房三房两位奶奶看我不顺眼?为何我出门在外,人人都要关心我何时能再度有孕,为何所有人都觉得,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错?”

        凌见微轻笑两声“归根结底,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怎么嫁给你,我就得受这么多的气?别人说我十句,我都只得忍耐,不能以崔氏主母的身份败坏家风,我做这崔氏主母,得到了什么?”

        “一个比女儿还大的外室子,一个负心的郎君,一个差点把我女儿淹死的荷花池?”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要是真的这样过一辈子,我宁可现在就去死。崔肃,你自己做决策吧,今日你写和离书最好,否则你懂我的。”

        崔肃心头赫然一跳,他望着妻子,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吐露一句。

        “我也不是真的脾气好,我也有些手段在身上,凌家一日不倒,你崔家就得供着我,你应当不想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夫人,何至于此,有什么话你我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

        凌见微噌的从床边站起来,她快步走向崔肃,推着他出了内室,两人转到外间说话时,了了也睁开眼睛,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听见凌见微质问“你去问老太爷跟老太太,问他们怎么不有话好好说!他们想杀我女儿,我就要闹得他们不得安宁!”

        “不会的,夫人,这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了了是你我唯一的女儿,父亲跟母亲怎么可能会杀她?”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知道我亲眼所见!”

        此时的凌见微如同护崽的母兽,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都会受到她的拼死反击,哪怕是崔肃也不例外。

        她真是恨极了,恨极了!

        就因为她生了女儿,老太爷老太太天天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二房三房的妯娌也见天阴阳怪气,凭什么生了女儿就低人一等,凭什么没有儿子就矮人一头?

        她的女儿明明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珍贵!

        崔肃打死都不愿和离,更不可能给凌见微写休书,他怕自己再留下来,妻子会纠缠不休,连忙说“了了是不是还没有醒?我这就去宫中求陛下开恩,请御医来府中看看,了了年纪这样小,又是女孩子,万一落下什么终身的病根,那可就糟了。”

        不得不说,崔肃的话说到了凌见微心坎上,她不再纠缠,放手让崔肃去,转身回到内室,发现女儿坐在床上,整个人与寻常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由于了了是冰雪所化,皮肤天生没有血色,在关心则乱的凌见微眼中,便成了落水大病的证明,她心疼不已,对了了保证“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让阿娘和离?阿娘都听你的,等过几日,咱们便离开这里……”

        了了问“现在阿娘心里,谁是第一?”

        “自然是你。”

        了了眨了眨眼睛“此言当真?”

        “当真。”

        “我要阿娘证明给我看。”

        凌见微下意识便问“要如何证明?”

        了了朝窗外看去“要下雨了。”

        一个时辰后,崔肃带着宫廷御医回府,西跨院那边听说崔肃连御医都请来了,不免有点慌张,老太太问“难道这孩子真的生了大病?这、这到底是怎么落到水里去的?”

        老太太再度以己度人,觉得这肯定不是意外失足,更不可能是孩子主动往池子里跳,女儿家家,哪来这样大的胆子?该不会是二房三房看不惯大房风光,在背地里下毒手吧?

        老崔公心里跟着打鼓,“老大最是喜欢这个女儿,若了了真的出事,怕是要跟咱们离心呐。”

        老太太直犯嘀咕“那不至于吧?这为人子女的,哪有恨亲生爹娘的?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件事也不是有意为之……你说说,那凌氏往荷花池子里跳,她又不会说,这夏衫单薄,她可是叫小厮从水里捞上来的!我可瞧着清楚,衣服全贴身上呢!不成体统!”

        “这话你可甭在老大跟前说,他疼凌氏母女疼得要命,你要是说了,那儿子可真就跟咱们不一条心了。”

        老太太不耐烦道“这还用你说。”

        最后二老一合计,还是亲自去东跨院看看吧,不管孩子好坏,总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谁知这一去,愣是被挡在外头,老崔公爱面子,不愿意大声嚷嚷,老太太就不乐意了,她敲着手里的龙头拐杖“怎么,我这个老婆子,连看自己孙女的权利都没有?你可别忘了,我孙女她姓崔!是我崔家的姑娘!”

        这话哪里是骂下人,分明是说给凌见微听的,凌见微正拿着帕子给女儿擦脸,闻言,手一僵。

        老太太的话提醒了她,女儿姓崔,是崔家人,不是属于她的。

        可这分明是她怀胎十月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的宝贝,凭什么成了别家的人?

        老崔公瞪了老太太一眼,对守门的婆子说“你再进去通传一声,告诉大奶奶,就说是我跟老太太心里惦记着睡不着,过来看看姑娘。”

        大晚上的把来关心孙女的老人拦在院子外头,这事儿要传出去,凌见微这脸也别要了。

        等了一会儿,婆子跑来回禀,战战兢兢的,偷看老崔公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奶奶说……姑娘睡下了,不宜打扰,还请老太爷跟老太太回去。”

        老崔公两人并非空手来,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抱着礼物的下人,见凌见微如此不知好歹,老太太火上心头“成,凌氏好大的威风,都往自家人身上耍,我明儿个就去问问凌家老太君,怎么教出个这么厉害的女儿!”

        凌见微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根本不在意。

        崔肃送走御医回东跨院,隔得老远就瞧见西跨院的人,靠近了一听,老太爷跟老太太都来了,赶紧上前见礼“父亲,母亲,夜深露重,您二老怎地不在房内好好歇息,跑到东跨院来?”

        老崔公说“我与你母亲心里惦记孙女,也不知了了情况如何,怎么都睡不着,便想着不如过来看看,没想到了了已睡下,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这些东西你让人收进库房去,等了了醒了,就告诉她,这是祖父祖母的赔罪。”

        老太太不大乐意,但也没说什么,回去后她就让人明儿去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养娘回来,到时学好规矩全送去东跨院,凌氏既然不愿意生,那就别耽误旁人生!

        老崔公老太太一走,崔肃又站到院子里,想等妻子点头让自己进去,凌见微不说话,他就也不开口,下人们来来往往噤若寒蝉,东跨院下人规矩礼数都不错,因为凌氏最讨厌碎嘴的人,谁要是背地里嚼舌根子被抓住,不仅要受罚,还会扣工钱,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敢这么干了。

        轰隆一声!

        一道炸雷响起,豆大的雨滴从天空往地面砸落,夏日便是如此,变天快,上一秒还骄阳似火,下一秒就暴雨倾盆,站在院子里的崔肃铁了心今日要再见爱妻,硬是撑着不走。

        雨点频繁打在窗棱上,急促的没有一点规律,凌见微坐在床头给了了念故事听,可接连念了好几个,了了都不喜欢,凌见微不明白“怎么了,这个也不有趣?阿娘小时候,你外祖母就是这样念书给阿娘听的呢。”

        了了躺在床上,扭过头看她“为什么呢?”

        凌见微一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看到个穷书生,就会芳心暗许?”

        了了不理解,“她的娘爹难道只教她风花雪月,不教她怎么独立?”

        凌见微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了说“一个青楼名伎,才情容貌尽皆上等,既然如此聪慧,又怎么看不出他人逢场作戏,竟傻得献出全部积蓄,只为供养情郎进京读书?”

        “我想听被穷书生算计,反过来杀了穷书生的大家闺秀的故事,或者是青楼名伎过尽千帆携重金为自己赎身,并把无耻情郎退下船活活淹死的故事。”

        凌见微……

        了了问“有没有?”

        “这个恐怕是没有的……”

        凌见微感觉头疼,“乖女,这只是几个小故事,并不是现实。”

        了了摇头“可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什么都不懂,这么小的时候听了这样的书,我肯定也会想找一个又穷又俊俏的书生,为了他跟家人闹崩,甚至同他私奔,那才叫爱情。”

        光是想象已叫凌见微头皮发麻,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女儿看上个穷酸书生,还要跟对方一起吃苦,这太荒谬了!

        “阿娘念的这几个故事,只要有个男人向她们表达爱意,那么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青楼名伎,甚至是山精鬼怪,都会立马心动,不管不顾地要跟对方走,这是真的吗?”

        凌见微忘了外头大雨里还有个人站着,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要是女儿受到影响,日后真学着寻个穷书生做夫君怎么办。

        了了问“这些故事,是女人写的,还是男人写的?”

        当然都是男人,这些鸳鸯蝴蝶缱绻情深的故事,尽是出自一些落榜书生,或是多年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之手,一来靠这根笔杆子赚些钱财糊口,二来,也是能满足自身需求,现实里下一顿不知在哪里,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故事里,穷书生却受尽各色美人青睐,哪怕狐妖公主仙女见了他们都神魂颠倒。

        凌见微迅速把这几本书收起来,对了了说“以后咱们都不看了,这些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仅不给女儿看,她自己也不看了!

        外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凌见微隐隐感觉自己似是忘记了什么事,一个婆子走进内室,想要禀报大爷还在外头站着,了了却忽然开口“阿娘,我想你陪着我,哪里都不去。”

        女儿十分独立,从不需要人陪,凌见微受宠若惊,连声道“好,阿娘就在这儿,哪都不去。乖女睡吧,好好休息,等明儿起来,身体就好了。”

        话音落地,发现婆子在右后方站着,凌见微斥责道“没个眼力见的,不知道姑娘要睡了吗?还不快些出去。”

        婆子不敢顶嘴,只得退出去,此时又是一声雷起,而崔肃也终于倒在了雨地之中。

        凌见微一心陪伴女儿,根本不知此事,第二日当她听说崔肃病了之后还很惊讶,心说就是去请个御医,一趟来回就病了?怕不是装的,借此拖延写和离书的时间。

        崔肃等啊等,等到天荒地老,也不见妻子前来看望,他哪里知道,凌见微为了给女儿找合适的睡前故事,正忙着让人去把书局里各色书籍每种一本买回来,她自己准备了笔墨纸砚,准备列张清单,哪些故事能念,哪些故事不能念,全部写清楚。

        那种穷书生配富家小姐,落榜书生配痴情狐妖,赶考书生配青楼名伎的故事,她是不会再念给女儿听的!

        崔肃怕自己生病的事传出去对夫人不好,因此叫人压了下来,东跨院的尤其不许往外长舌头,他这一病就是好几日,没人管没人问,每日喝药不落下,竟顽强地挺了过来,比从前痊愈的还快。

        这病好了,自然得去西跨院请安,老崔公与老太太这才知道长子竟病了好几日!

        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罪归咎于凌见微身上,她这一激动,就容易说难听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其他人家跟你同龄的,眼看都能做祖父了,你膝下却就那么一个儿子!”

        崔肃在父母面前向来孝顺,从不顶嘴,任由老太太数落,压根不朝心里去。

        老太太絮絮叨叨“我这儿啊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养娘,正好送她们去东跨院服侍你,你要喜欢就留着,不喜欢的话再给我送回来……”

        崔肃皱眉道“母亲,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老太太眼一瞪,“我可听说了啊,你病着这几天,凌氏一眼没看过你!就连你疼得跟眼珠子一样的闺女,不也没关心过你?你还说你不需要,这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日子能舒服吗?”

        “母亲……”

        “你反驳也没用。”老太太不讲理,“那日你是没看见,我这会儿想起来心里还膈应着呢!凌氏跳水里头,那衣服可全都湿了,在场的小厮可不少……”

        “母亲!”

        老崔公也频频给老太太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没看见长子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了吗?

        老太太悻悻然闭嘴,崔肃感觉自己几要窒息,寻了个由头告辞,恍惚间回到东跨院,隔得远远的,透过支开的窗户凝视妻子。

        他病好了,了了也好了,今儿就去家塾读书去了,一会儿到了点,凌氏还打算接女儿回来。

        几日不来家塾,学生们变本加厉欺负崔折霄,崔折霄脾气犟,不肯求助他人,只要打不死,他都能咬牙忍下来,并将对方的名字与面容深深记在脑子里,等待未来某一天十倍百倍奉还。今日这些踩踏在他身上的脚,落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将来都会变成利刃,令这些人悔不当初。

        崔折霄一般来家塾很早,因为若是晚了,会有人把他的书案丢到门外,还有人占据他的座位,为了防止这种事,他便每日起得很早。

        他试过逃离崔家,既然已非奴籍,那到哪儿不能活?与其在崔家受尽冷眼虐待,不如离开这儿自己寻活路去!

        可崔家戒备森严,逃出去根本不可能,所以崔折霄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为自己出头,不想死就咬牙忍着,早晚有一天能报复回来。

        了了掐点到家塾时,就看见崔折霄被人摁在家塾花坛的土里,一个男孩还在笑“你不是早上没饭吃吗?肚子一定饿得不行了吧?来来来,多吃点儿,吃饱了好跟着夫子读书啊!”

        还有一点,许多人其实是自动自发来欺负崔折霄,因为这个人虽然是外室子,性情沉闷阴郁不讨人喜欢,可脑子却很好使,刚来时大字不识一个,短短数日,便在开蒙班脱颖而出,在读书方面很有天赋。

        怎么能不叫人讨厌呢?

        了了随意看了一眼,没有在意,晚间下学,花坛里倒是没人了,茅厕那边却声音很大,夫子们不掺和士族之家孩童的打闹恩怨,而这些人笑得这样满怀恶意……

        她想了想,朝茅厕走去,还没到地方就听见有人喊“哈哈哈,崔折霄,你就是条狗!张嘴接尿的口!”

        “快,快把他嘴掰开!”

        “你用点劲儿啊,别让他闭上,你把裤腰带解下来给他绑着!”

        ……

        了了一脚踹上茅厕的门,震天响令一群男孩慌忙回头,见是了了,为首男孩露出讨好的笑容,他是崔家旁支,读书还算不错,但属于是矮个里头拔高个儿,跟天资过人的崔折霄一比便显得愚笨很多,所以向来是怀恨在心,欺负崔折霄欺负的很厉害。

        “滚。”

        这是嫡系长房的大姑娘,没人敢招惹,男孩们一窝蜂离去,只剩下倒在地上,头发乱成鸟窝,身上沾满尘土的崔折霄。

        差不多了,了了想。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崔折霄,冰冷的目光像在审视一条癞皮狗,严苛地算计着他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是爪子和牙齿还算锋利,还是那身皮子,扒下来能当作垫脚石?

        “想报复吗?”

        崔折霄睫毛轻颤,抬眼去看了了,不明白这位千金小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想帮他?可怜他?

        那她为何现在才出声?必然是另有所求。

        崔折霄错了,了了对他并无所求,因为她站在这里,是命令他,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询问他的意愿。

        她朝崔折霄伸出手,这令崔折霄下意识感到不安,没等他爬起来逃窜,面上顿时传来一阵恐怖至极的寒冷,连眼球都被彻底冻结,整张脸剧痛无比!

        了了无比冷漠地看着冰雪在崔折霄脸上冻结,将原本的五官扭曲成了无人能再认出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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