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你可以叫我，阎罗王。”
曲听枝不是没有猜到，他就是牛头马面口中的阎罗哥哥。
她在话本戏曲里听过的阎罗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不是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是络腮胡子能养鸟。可眼前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长身玉立玩世不恭，撇开初次登场的杀气不谈，和阎罗王连一颗米粒儿都沾不上。
但他却说能让她暂时离开地狱，还能见着仇人？
且不说阎罗王能否如此轻易决定鬼的去留，就说她的仇人们。他们还在大业活得好好的，曲听枝即便见着了能怎样，以鬼魂之身吓死他们吗？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摸清楚这个“22世纪”的状况，想方设法转世投胎。
思及此，曲听枝沉吟片刻，冷静开口：“当真？我不信。”
阿马不解，挠挠头：“姐姐，这就是俺们的阎罗王呀！这房间也是他的哩！”
曲听枝扬起下巴，白玉似的脖颈显出漂亮的线条，仿佛睥睨众生一般：“自古以来，阎罗王皆是豹眼狮鼻，连鬃长髯。可你非但以面具示人，举止轻佻，也无方冠加身，甚至不见持笏。不像是地府掌权，倒像是哪个街边寻花问柳的无赖小子。本宫生前乃大业宜淑公主，若是被什么假意冒充的宵小随口定了判词，你万死难辞其咎！”
阿牛阿马听得脑袋嗡嗡的：“姐姐！快别说了！”
这位公主姐姐虽然初来乍到，但她不像别人一样闹喳喳的，也不摆高人一等的架子，长得还特别好看，阿牛阿马喜欢她。可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坏掉了，没仇没怨的竟然和阎罗哥哥杠上了！
阎罗王没说话，只有面具上挑起的眯眯眼静静地盯着她。
曲听枝广袖一扬：“不过，本宫听闻生死簿素来只可为判官阎王用也。你若是能在这里画一笔，本宫便信了你。”
她圆润的指尖落在某一处，那里写着她永居地狱不得转世的判词。
这下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只不过这点小心思，曲听枝就没打算掩饰。
她生前再风光，死后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野鬼，阎罗王凭什么被她威胁？反正她已经跑不掉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再说了，万一这是个新上任的阎罗王，被她言语激怒急于证实，真的划去了她的判词呢？阳间有昏君，阴间怎么就不能有傻子阎王了？
青年阎罗王的神情藏在面具之下，只能看见一张抿起的薄唇：“好啊。”说着，他拎起生死簿来，“生死簿确实只有我和判官能用，只不过，不需要画一笔来证明。”
阎罗王笑了笑，食指旋了两圈，生死簿上便亮出了一张人脸轮廓——【面容解锁成功，欢迎回来：阎罗王。】
曲听枝：“………………”
阎罗王：“不好意思，我们地府科技比较发达。”
千算万算，她没算到地府已经用上了搞科技。
可恶啊！
趁着曲听枝愤懑的空档，阎罗王掏出为她准备的手机，些微操作一番后，塞进了她的手里。
系统女声响了起来：“正在为您录入面容，请靠近前置摄像头，将面部对准虚线……”
不等她反应，“欻拉”一声，灼目的手机电筒光线就射了出来。
曲听枝灵机一动，一边惊呼，一边捂眼乱窜着：“阎罗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竟用暗器偷袭本宫！”
窜着窜着，她就窜出了房间。
“……”阿牛盯着她矫健逃离的步伐，擦了一把为她捏出来的冷汗，“要去抓她回来吗？”
“不用，她跑不掉。”
“阎罗哥哥，”阿马揪着阎罗王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姐姐刚才骂了你，你别太生气。要是阿马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也会接受不了哩。”
阿牛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赞同妹妹的说法，生怕这位阎罗王心一狠给曲听枝把祖宗八代全打进地狱里。
阎罗王扶了扶乾坤帽，轻轻叹气：“你们没有听出来，她是故意的？”
阿牛阿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阎罗王摆摆手：“算了，你们去跟着她。她刚来22世纪什么都不懂，别被吓着了。”
阿牛阿马：“……”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曲听枝才是鬼，到底谁吓谁啊？
-
此时此刻，大门紧闭的金霖寺前，曲听枝正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
她来之前特地找地府里的小鬼们打听了哪里有高僧，一只穷鬼拍拍胸脯：“那当然是金霖寺喽！每年驱魔除鬼销量稳居第一，当之无愧的金牌寺庙！我推荐给了阳间家人，个个五星好评，敏感鬼也能用！”
结果来了金霖寺，传闻中的高僧净觉法师一听说她已经死了，真·见了鬼似的躲进了房间。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这世上竟有我超度不了的鬼？不可能，不可能……”紧接着金霖寺就关门大吉了，听门口扫地僧说是大师们决定重新闭关修炼了。
这金霖寺看来也不过如此，怪不得那是只穷鬼，没少被骗钱吧？
唉，真可怜。
曲听枝双手托腮，仰头遥望着天边的圆月。
今夜，是盂兰盆节啊。
幼时一到七月半，皇兄总是卯时未到便来宫中等她，带她一起赶往洪业城。
曲听枝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盂兰盆节。
因为只有这一天，她可以离开深宫高墙，瞧一瞧马儿走的是何路，听一听街边的小贩在叫卖何物，看一看点燃的河灯会流往何处。
可她最不喜欢的，也是这一天。
因为这唯一一天自在，是她的母妃用性命换来的——她的母妃越氏，就葬在洪业城里。
从前皇兄总是说：“吱吱，你要开开心心的。母妃那般善良，定会早早投个好胎回来看你，可别让她看见你哭丧着小脸。”
可是她从牙牙学语等到及笄，都没能等到母妃回来。
何况善良有什么用，她上辈子连蚂蚁都没踩死过，不还是沦落到十八层地狱了吗？
骗子。
都是骗子。
这时，路边飘过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
金霖寺草草关门，便有几只狡诈的恶鬼逃脱了束缚，趁着最后的夜色为祸人间。
恶鬼见曲听枝一身华服，摸着下巴靠近，色眯眯的：“哟，小美鬼，怎么自己在这儿坐着啊？”
曲听枝抬眼一看，本就郁郁寡欢的心思更加沉重了。
这恶鬼面如枯槁肤色青绿，丑得像一根蔫黄瓜，浑身还散发着恶臭。她堂堂大业公主，怎么会沦落到和这些鬼东西一起下地狱啊？
曲听枝越想越气，上辈子蚂蚁欠她的不杀之恩全都涌上心头。她一脚踢上恶鬼的裤//裆，那鬼就像张纸片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精准无误地落进了金霖寺里。
“好你个恶鬼，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挑衅？！我超度不了那位女鬼，还超不了你吗？！”
“啊！！！大师我不是故意的！！！您轻点儿啊！！！”
“………………”
听着恶鬼痛不欲生的尖叫，暗中偷窥的阿牛阿马瑟瑟发抖。
“她心情好像很差，要不算了吧？”
“这可怎么办？阎罗哥哥可是和文化局打了包票的，会送一个能展现俺们地府高贵优雅端庄大气的鬼去上节目哩……”
阿牛阿马正躲在树后叽叽呱呱，就听见泉水一样轻灵的声音：“阿牛阿马，这个首鸡……要如何用？”
“姐姐，你知道我们在呀？”
“答应我，下次说悄悄话不要用丹田发声。”
“……”
曲听枝摆弄着陌生的手机，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的：“阎罗王说首鸡可以联络你们，那是不是和人间的飞鸽一样？”
“这么说好像也没啥问题。”
“那你们教教我吧。”
阿马闻言，心中一喜：“姐姐！你看开了！你接受现实了！”
“我有得选么？如今我反抗也好顺应也罢，有何不同？我心中自有死结千千万，自刎也斩不断。纵使寻到了答案，也不过只是多一分释然。人间留不住我，轮回容不下我，大师帮不了我，唯有这空荡荡的地狱……还算是个归处。”
总好过孤魂游荡。
曲听枝低头，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里映着绿野山林，泛起涟漪。
“或许在这小小的首鸡中，有一天也能听见他们向我磕头赎罪。”
阿马年纪尚小，她听不懂话中意，可她知道曲听枝现在很难过，阿马很想帮帮这个不哭不闹的姐姐。
一个被至亲之人害得家破人亡的厉鬼，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一定是报仇！
“姐姐！”阿马揪着衣角，气沉丹田语气坚定，“那些狗屁大师帮不了你，阎罗哥哥可以！他说能帮你见到仇人，就一定可以！你就相信他一次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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