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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庄云衣在饭桌上摇了摇头,心道:这人果然是个傻的。

        若是放任他自己出去,指不定还会被别人欺骗,她咬着竹筷,决定在马杜身旁“默默帮助”他。

        像她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谁的沉默无言的守护者么?即便他是主子,她是奴隶,他们之间却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关系,他交付信任,而她倾注热情。

        “相互扶持,共度余生”。若是放在以前,这是庄云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现在,一切似乎触手可及。

        她静坐在梳妆台旁,铜镜倒映出她娉娉婷婷的绰约身影,她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等一顿即将上门的“大餐”。

        柴门响动,声音明显是从门口传来的,许是马杜回来了,庄云衣起身去迎,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好在她换了一身行头,才不致使自己向后跌倒。

        但她只知这身衣服轻便舒适,却不知这是马杜的衣服,也难怪他会从一进门,就直愣愣地看着她了……

        马杜:这、这……我家媳妇为何突然这样?!

        这些勾引人的手段,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若是无师自通,那也太过恐怖了一些。此“春”非彼“春”,不从风中来,倒向雨里去,这秋华镇中的“雨霖楼”可是远近闻名的青楼,多的是奴隶在那处卖身,若是小春来自那种地方……

        马杜甩了甩头。

        不能这么想,他应该要感到“庆幸”。

        若是小春继续待在那种地方,会遭受到多少非人的待遇,长此以往,色衰爱弛,等她再长大些,就会面临着被抛弃的结局。她能从那种地方顺利脱身,已经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情,而他也因自己的一分助力而感到无比“幸福”。

        马杜忽然一怔。

        像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这种宝贵的感受么?在此之前,马杜从未仔细回想过幸福的滋味,毕竟,这些事情与他相去甚远。可以说,他是在仓皇中长大的,先是被匆匆忙忙生下,后又慌慌张张过活,他半生碌碌,却又不知道在为何而忙碌。

        在遇到她之前,他好似在期盼着一个不会实现的梦。而在遇到她之后,他的梦走了出来,从遥不可及之地,徒步到他身前。虽然路途遥远,行路迟缓,但它若是到了,他的等待便都是值得的。

        于是,他伸出手扶住了她。

        像呵护住一块易碎的璞玉,马杜又轻轻将手放下来,他既幸福又忐忑,像是中蛊了一样。庄云衣则疑惑地看着他:这人突然间又怎么了?脸色在刹那间变幻了几下,心中不是想作妖,就定是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媳、媳妇,我们今晚吃肉!”

        马杜将话茬引到了晚饭上,这是他们两个人最有共同话题的时候。“但是我没买到牛肉,只买到了六斤碎猪肉……”他吃三斤,媳妇吃三斤,正好。

        庄云衣抱着那一大袋肉傻了眼:……怎么这么多?!

        她掂量了一下,这里面的肉可够她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不过,她不能吃不代表马杜不能吃。这个人吃肉不像吃肉,像喝肉,在他面前的肉条像条泥鳅一样,呲溜一下,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这样爽快利落的吃法,怎么的也要配上爽快利落的做法才好。

        肉类有数十种吃法,上百种做法,上千种菜肴,最常见的就是“腌”、“烧”、“烤”、“炖”四种。但庄云衣所知不多,她只懂得“炖”,其余三种的做法一概不知。但在这里,只知其一就够用了。

        她提起衣角向井水旁走,说来可笑,旁边那一小块巴掌大的地方就是马杜的“小菜园”。

        他在小菜园中种了一棵白菜,真的就只有一棵。

        兴许,他是觉得白菜也像人一样,彼此会相互排挤、相互嫌弃吧。

        那孤零零的一丛绿叶,就这样被庄云衣捧了起来。白菜彻底长成了,嫩绿色的叶片扇着风,连接着白色的脉络,它像是血管一样,源源不断地向上输送养分。那叶片比她的手掌还要宽大,庄云衣张开十指都抱不住它。

        马杜有些茫然,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种下去这棵白菜的了。

        “白菜?”他挠了挠头,“白菜下锅水煮,这猪肉就放在炉旁用烟烤,直接熏熟。媳妇,你觉得如何?”

        他以前就是这么做的。“这水煮白菜清甜爽口,烟熏猪肉香气独特,真的……特别好吃!”说完后,马杜咽了一口唾沫。其实,他话只吐了半句,并未说全。

        这句话的完整版是这个样式儿的:这水煮白菜清甜爽口,但通常食之无味,像喝白开;这烟熏猪肉香气独特,但往往一半糊透,一半未熟……马杜看见庄云衣摇了摇头,很快就不再插话了。

        生火做饭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他的媳妇来吧。他深知自己天资愚钝,只会“凑合”,不会“生活”。

        庄云衣:“……”这人在心虚什么?

        她摇头并非是在否定,这水煮白菜与烟熏猪肉的确是两道家常美味,做法简单,方便储存,在客栈这种短暂歇脚的地方十分热门。

        但这里又不是客栈,菜肉皆有,为何还要分而食之?

        她的手像只白蝶一样,晃晃悠悠地飞进绿叶中遍寻花丛,菜芯像花朵一样被采撷下来,放在花篮中。白菜虽然样貌平平,但也是位“贵妇人”,要轻拿慢放,不能磕着碰着,不然容易留下乌青色的淤伤。

        摘好白菜后,她粗暴地将完整的叶片撕成大段,像蚁群啃噬过后遗留下的残块,但这道菜并不需要多么好看,反正之后也会被一口锅炖烂。碎猪肉多是一些剔骨肉,本身便是薄片状,这可以替庄云衣省去一些功夫。

        “炖”需备好热汤。

        若是喜欢食素,便备菜汤;若是喜欢食荤,便备肉汤,各有各的风味,并无好坏。庄云衣不假思索,直接将肉丢进汤锅。她的考量是:马杜未必会喜欢食素,但他必定可以食荤,而自己不挑食,无论如何想,肉汤都最是合适。

        她搓掉手上的木灰,随即,往灶火中呵了一口风,希望这火能烧快些,如此,他们就能快点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

        可谁知,马杜见她揉搓双手,竟是以为她觉得冷,他嘟哝了一句:“在这里怎么会冷呢……?”

        不过她刚进门时就是皮包骨头,相当瘦弱,指不定是身体还未养好,这也很正常。思及此,马杜将庄云衣的手包进自己的一双大手中,想亲手帮她捂热。然而……庄云衣只觉得自己这双手就要被捂“化”了。

        她咬了咬下唇,红着脸:真是要命!

        快……松手——!

        即便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完成它也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让他们分开的是木制锅盖发出的闷响,被升腾的水气泡不断顶撞着,刚开始只是小声的嘈嘈切切,后来便越变越大,像是某道天雷失足,不小心落进了这口锅中。

        庄云衣被吓了一跳,她猛推了一下马杜,立刻跑去顾锅。

        当下,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动作是否合乎礼数,但很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这不仅仅只是推这么简单,她正试图打破一道墙。

        一道由自己亲手构筑的“高墙”。

        若是能如此简单地打破就好了,可是,这身上的刺纹怎会洗洗就掉呢?她绝不会忘记那时的疼痛,身上的,还有心里的,若她坦荡地丢弃掉这份执念,那她的人格便将不再完整。

        她是如此倔强地苟活着。哪怕幸福的彼岸仅有一步,她也绝不要甘愿成为被拴在悬崖边上的贱奴。

        有时越是如此,便越是要恪尽本分。她必须要成为一个善于隐藏的女人,因为……不善于隐藏的,都已经成了那黑坟头下的鬼魂。

        庄云衣将锅盖打开,飘散的云烟遮蔽了那双美眸,她的半截身子深埋进这片氤氲雾气之中,像来自远方的“雾中人”,没有人知晓那一刻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肉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浮沫,浑浊的乳黄色,气味不怎么好闻。庄云衣本能地将它们用木勺盛了出来。

        拨开白浪,才得见惊涛。清白色的肉汤在锅底跃动着,珠串似的气泡乍破,扎实的肉味满溢。这股味道与“香”字相去甚远,但一闻便饱,他们那本不饥肠辘辘的肚子学着气泡绽裂声,“咕嘟咕嘟”地叫了起来。

        她滴入几滴珠儿赠予的陈酱,等清白转变为淡褐色时,肉汤就算是煮好了。

        猪肉被热汤滚过后已经半熟,懒趴趴的肉僵挺挺地立着,打着卷,像被汤水狠揍了一顿,还打输了,相当不甘心的样子,面色如灰,血色尽失。很快,它们被庄云衣这位“劝架者”好心分开了,肉汤留在锅中“面灶罚站”,而半熟的碎肉则进到了一只陶罐中“面壁思过”。

        陶罐中有一早就备好的葱段、蒜蓉和油辣椒,它们的气味不谋而合,在罐中缠缠绵绵,难舍难分。因那猪肉无香无味,才能自然地融入其中,不然,指不定又要被狠压一头。

        肉中本就有油,经水一煮,已经融了一些,再用火一燎,油便被燎了出来。只是和干巴巴的油辣椒合起来,油量还是略少,需要她不停地翻滚陶罐,才不至使这一罐肉糊掉。

        马杜的鼻子灵光,一闻到熟悉的油香味,很快就知道庄云衣要干些什么了。看来这“油”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家中没有,等过些时日,他再去市集上买一点猪油回来……或者,鸡油更好?

        他还在想着油的事情,等回过神来时,身旁的白菜早已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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