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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这来报官的不理官,来申冤的不讲话,如此场面,谢员外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想让衙役上前劝架,可眼前这两个,哪一个都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自从锡郎中的医馆门面不翼而飞,已经闭馆歇业好几日了,倘若这时候受伤,恐怕……只能自个儿回家揉着伤处喊“疼”了。

        “你们这群干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的家伙……!”谢员外指着他们叹了几口气:看来,论劝架,还得要他亲自出马。他原本也是秋华镇中的大地主,因他乐善好施,在地主中相当有声望。大家愿意听他的话,在举荐员外时,便顺理成章地想到了他。

        见他从中堂气势汹汹地走下来,庄云衣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员外突然插足,只会将这水越搅越浑!马杜这人偏执,才不会管他的声望,他在做自认为是对的事情,若是硬加阻拦,遭殃的人只会是谢员外!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脚快过大脑,当即抱住谢员外的大袍,袍衣及地,他趔趄着被绊倒,整个人被放倒在地。

        谢员外摔了个狗啃泥,纱帽都摔没了影,等他找回纱帽,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罪魁祸首竟然已经乖巧地坐回了原处。

        眼见衙役都偏过头,不敢往这处看,谢员外也不好意思声张自己刚刚出了什么糗相,他只好将纱帽扶正,指着庄云衣的鼻子问道:“你……你做什么?!”

        庄云衣垂眉敛目,没有说话。

        “哦……对,你是个哑巴,没有办法说话。那你……”他将案台上的纸笔抽了,在她眼前抖动了几下,“写字!”

        “写字你总该会吧!写!”谢员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先是有两个奇怪的状告人,再来了一个一言不合就给他使绊子的,就算是他想和和气气断案也和气不起来。

        虽然目的达到,但庄云衣见他这副样子,知道自己不能懈怠。她赶忙接过纸笔,将这么做的缘由连同来衙门前在街中央发生的事情一并写在了纸上,他一看便知。写到那三兄弟时,她还有心将“盐铺掌柜之子”这几个字给添了上去。

        这“私卖官盐”在秋华镇中可是重罪,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相信谢员外会有他自己的判断。

        “……哦,原来是这样。”谢员外看后了然,“你写的可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若有所思。

        半刻钟后,马杜与他的媳妇完好无损地从衙门里走了出来,不仅如此,他的左手还拿着一个大钱袋。他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不是铜钱,是银锭。

        “媳妇,你到底和那员外说什么了?他怎会……放了我这个伤人的,还白给你这么一大袋银钱呢?”马杜挠着头,他百思不得其解。

        庄云衣只是理了理衣衫,她抿唇,但笑不语:这银两当然不是白给的。

        这是他们这次举报有功,作为嘉奖,谢员外代表衙门,拨官银,赏赐给他们的。她接过来时往里看了一眼,足足有五两,这够他们半年吃喝不愁的了。

        “媳妇!我就说你是块宝吧!”马杜笑着将庄云衣抱起来,围着衙门前那棵大松树转了一圈。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热烘烘的,莫名其妙的,她的眼睛就有点发烫。

        可她却笑不出来。

        庄云衣想捂住脸,可为了不掉下来她只能撑着手: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情呢……?!若是这股魄力能分给她一点,或许,她早就不在这个地方了……她被放下来时,瞥见了几道刺眼的视线。

        周围的路人不约而同地朝这里看。

        此时,他们都注意到了马杜怀中的女子,像条无骨的柳絮纠缠着虬枝一样。他们心中还是鄙夷与不屑居多,但不知怎的,望着他们,心中又生出一丝“愤恨”来。

        愤恨天上神仙不公,为何突然开眼,愿赐他们笑颜灿烂?

        忽有一阵乱风来,将街边的朵朵桃花吹落进泥中,像抖落谁家脂粉,粉黛迷影幢幢,再回首时,那异族壮汉和他家的媳妇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们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买油”。

        马杜没有回家,他带着庄云衣径直来到了卖肉的小摊。又见剌屠户,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件单薄的汗衫站在原地,大刀阔斧地舞动大板刀,劈肉像砍柴。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肉摊前热闹了许多。

        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庄云衣的瞳孔骤然猛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腹腰侧:这个人她不可能不熟悉,这个人……她想忘记都难。

        她拽了拽马杜的衣角,示意他自己要做些什么举动。而后,趁他不注意,扑进他那宽大的外衣中。像只无家可归的小麻雀,扑棱着翅膀,安然躲进楼阁檐下的小巢。

        “怎、怎么了?”马杜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这是自家媳妇难得可贵的一次“主动投怀”。他这只巢就是特意为她筑的,怎么会忍心拒绝呢?抱!随便抱!

        “唉哟……!”这心口还没被捂热,一瓢冷水就泼了下来。

        “媳妇,分、分明是你先抱的我!你打我做什么?”庄云衣抬头见他面红耳赤,就打了他一下:收神收心!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站在那肉摊前买肉的人是……她本想解释,可那人已经摇着金丝折扇,往这里走过来了。

        马杜蹙眉:这是从哪座山头上跑下来的花孔雀?怎么这么招摇!

        他徐徐开口,尖嗓细音,与孔雀简直如出一辙:“听我家马夫说,你就是那个买了我家奴隶的异族人?”他的眼睛里像藏有一个钩子,像是要把人活生生盯穿一样,马杜寒毛倒竖,立马戒备起来。

        “你说说你,用这些辛苦钱买米买油,买菜买肉,买什么不好,偏偏买回去一个她?!”

        他摇着头大笑不止,言语中满是惋惜。本就不怎么好听的一句话,听入耳中,讥讽意味更上一层。真叫人气愤填膺,恨不得照着门面给他一拳。

        这薛府长子“薛招财”最喜欢折辱别人了。剌屠户停下屠刀,自愧不如:大地主家的子弟可真有一套!他平日里只会坑点小钱,补贴家用,他们不愁吃穿,无非就是图一个诛心啊!都说‘士可杀,不可辱’,这诛心与杀人无异……狠啊!

        剌屠户又往马杜那边瞄了一眼:嘚!这被骂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人啊,他压根就不是个人啊!

        并非他没有反应,只是……“这种话我听多了,腻味了,你能换一种说法么?”这还没完,马杜又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还有……你是谁?”

        “我……我是……”

        “我是薛招财!!!”

        若说前面那番话只是不痛不痒,那后面这番话便是致命一击。这秋华镇中谁家不识薛家,谁人不识薛家人,若是识得薛家人,却唯独不识他薛招财的话……思及此,薛招财突然哽住,他摇着折扇的手悬停在半空,一动不动的,嘴里“你”来“你”去的,“你”个没完。

        庄云衣还是头一次见到薛招财吃瘪呢,但这个人记仇,还是不要去过多招惹他为好。她在外衣下皱眉微微摇头,马杜就用微微点头回应了她。

        他一动,薛招财立马反应过来:这人是要走了。这事想这么简单就这么了结了?当他是傻子不成!想都别想!

        他收起折扇往马杜的后脑勺砸,看那狠厉的眼神就知道没有留劲。可马杜这时还有一句想说的话,他一扭头,居然好运气地躲开了他这飞扇一击。

        薛招财低头看扇:……

        庄云衣仰头看他: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吧?还有,这人又打算要说些什么?以他的脾性,应当是放不出什么狠话的。然而,事实证明:有时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往往更加伤人。

        “我这人不大记仇,没准几天后连你姓甚名谁都会忘记,到时……可能要麻烦你把姓名再报一遍了。”

        “这地上的折扇是你的么?”马杜将薛招财扔过来的折扇捡了起来,“看来,你刚刚是想把我拦住啊……”

        “改日再拦吧。”

        “我今儿要赶着和我家媳妇去买猪油呢!”

        薛招财:……

        庄云衣:……

        此话一出,不认识马杜的和认识马杜的都沉默了。薛招财从来没见过这种家伙,他顿住良久,最后是随行的家奴出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薛少爷,今日之耻你暂且记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很快,这马杜就要来薛府做帮工了,到时少爷你可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薛招财从头听到尾,只记住了“报仇”二字。他赶忙点了点头,道着“没错”,折扇一摊,摇出清风,昂首挺胸,扬长而去。他走时那大摇大摆的样子,再配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一样,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里有鬼。

        就是不知……下一个“倒霉”的家伙是谁了……

        剌屠户正托着下巴看好戏,就看见马杜朝他走来,他心里“哦”了一声:原来,下一个倒霉蛋是你啊!

        他双掌一拍,决定将自己那坑蒙拐骗小本买卖继续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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