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漆漆
萧弈失血过多又中毒，睡得多醒的少。
漆月看着他日渐虚弱，只能带着他顺流而下，期望尽快走出这片密林，她不懂医术，即使林子里满是草药她也不认识。
走了好几天，还是望不到边的森林，她把萧弈拖到水边的石头上放好，一点点的喂他喝水。
“咳咳咳”萧弈晕乎乎的被水呛醒。
见他醒了，漆月没有再喂。
随着咳嗽，伤口又沁出血来。
“喝水要坐着喝啊，你要把我呛死吗”萧弈虚弱道。
漆月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腿上。
萧弈费力的转头看了眼伤口，倒没有恶化的迹象，只是一直没有结痂，敞开的一个黑洞触目惊心。
“帮我扎紧伤口”。
“哦”漆月从萧弈的衣摆上撕下一截布条帮他包扎。
难得清醒，萧弈才能思考一下现在是个什么境况。
他估摸着或许山崖底下有大河，他们可能落在河里捡回了一条命，被河水冲到了这里。
可这又是哪儿呢？
祁斯边境河的下游，该不会是在……越国？
想到这种可能性，萧弈心里直抽抽，还不如被扎死。
楚国跟越国边境冲突不断，势不两立，自己当年，与鹿氏、越国一战，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袭击的越国骑兵，国境线向外一推再推。
萧弈的人头，在边境悬赏万金不下。
如果真的是在越国，那真可谓是九死一生，若被抓住，可能会被切成块去领赏金吧。
萧弈抬头，从河流上方小小的一片星空中寻找。
“小丫头”萧弈叫她。
“你看那里”萧弈示意她看向天空。
“那是北斗七星”。
“北斗？”
“对”眼前的东西开始变得虚幻，萧弈歇了口气又道，“它最前面的两颗星星……顺着它俩往前看去，最亮的那颗，叫北极星，那边就是北方”。
“哦”。
蚀骨的痛楚开始从肩膀向全身蔓延，萧弈咬牙又道。
“你往西边一直走……就可以走出去”。
“如果碰到人……”萧弈连呼吸都没有力气“不要说你是楚人……”。
“……”
萧弈昏死了过去。
漆月：“哪个方向找北极星来着？”
…………
热，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
渴，每一口呼吸都如刀锋割在咽喉。
萧弈费力的睁开眼睛，入目所及全是黄沙。
身下延伸出长长的一道被拖行的痕迹，又被黄沙掩藏，望不到尽头。
艰难的回头看去，身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埋头拖着自己往前走。
萧弈惊讶于自己还活着。
他想叫住那人，但是他太虚弱了，自己都没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就又晕了过去。
漆月听到身后的动静，停了下来。
她把萧弈托起来，轻车熟路的把自己腕间的血痂咬开。
粘稠的血液慢慢流进他口中。
漆月望着漫无边际的沙漠，烈日烤的她头晕眼花，但是她不敢停下，一旦停下，他们会被立刻晒死在这里。
可她早已迷失方向，按说夜晚应该马上就要来临，可太阳却灼灼不肯下山。
实在走不动了，漆月把萧弈抱在怀里，替他遮去灼热的阳光，等待太阳落下那一刻……
萧弈的意识渐渐清醒，可却沉浸在梦中无法醒来，黄沙之中拖着自己前进的身影忽远忽近，他想叫住她，让她放弃自己，否则两人都走不出去，可却说不出话来。
只能一动不动看那人越走越远。
萧弈用力的挣扎，忽然睁开了眼睛。
“娘！！娘！！！他醒了”。
一个童声在萧弈耳边炸开，萧弈忍不住转头躲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恢复了一些。
神智清明，四肢有力，只有右臂还无法活动。
他用肘部撑着自己坐起来，环顾四周，原来他躺在一个土屋里，没有窗户，屋里黑漆漆的，那孩子跑出去腾起的灰尘在从大门处照进来的阳光里无所遁形。
片刻，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妇女端着碗走了进来。
她双手衣袖均挽至手臂，皮肤粗糙黝黑，一副干练模样。
她坐到床边，把陶碗的缺口转向自己才递给萧弈，笑的慈和宽厚。
“你醒了，快把药喝了吧”。
萧弈看看碗里棕色的汤水，又看看那妇人。
“别看了，这药你都喝了好几天了，要是有问题你还能坐在这吗？”那妇人笑说。
“您误会了，我不是在想这个”萧弈仰头一口把药喝完，“我自是要深谢您的，只是没有看到……”。
“没看到你媳妇儿是吧？”那妇人爽朗道，“放心吧！她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帮我割草料去了，已经叫我女儿去喊她回来了”。
不等萧弈说话她又接着道，“你这媳妇是真能干，一个人拉着你穿过了大半个沙漠啊，若不是她一路用血喂着你，把你带到漠西来，我就是把你捡回来，你也早成个人干儿了”。
“喏”那妇人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玉石，递给萧弈“这是你的吧”。
“我说什么东西在天边一闪一闪呢，哈哈哈，多亏了它，我以为是什么宝贝，这不，才把你们俩救回来”。
她手中是一块掌心大小、莹润光滑的白玉，背面雕有祥云神鸟纹，正面却不知是如何做成，被打磨的如镜面般光亮，日光投射上去若星辰闪烁。
这是萧弈与暗卫联系的东西，宣王府豢养的猎鹰可识得这种信号。
萧弈看这屋中家徒四壁的样子，屋中间摆着的瘸腿儿的桌子板凳，屋角的大缸用麻绳围了好几圈还是可见隐隐的裂缝。
萧弈没有接，只道“您若是不介意，就留着它吧，就算是我二人对您的谢礼。”
“哎？”那妇人有一瞬间的惊疑便马上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胡言惯了你可不要当真”娟娘道，“我凭一身医术堂堂正正的养活我们娘俩，从未做过贪人钱财的事情”。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如今身无分文，您若是能收下，也算是宽慰我了。”
娟娘听他这么说着急的站了起来，“你这小伙子怎么说不通呢！我说了不要你的东西！！”说着娟娘就把玉镜往萧弈手里一塞。
“我……”
“我什么我！喝完了吗？喝完了把碗给我”。
娟娘夺过碗气冲冲的出了门，萧弈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萧弈试着活动了一下，从床上下来，慢慢挪到门口。
从门口望去，外面是篱笆围成的农家小院，一边停放着一架板车，一匹黑棕色的瘦马在篱笆上拴着。
另一边是简单搭建的炉灶。
篱笆门外，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牵着漆月正往这边跑。
娟娘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回头看到萧弈，笑着道“这不，回来了。”
小女孩把篱笆门抬开给漆月让进来。
娟娘把小女孩叫到身边，顺手帮她拍拍身上的灰尘，随后看戏似的看着漆月和萧弈。
想象里的感人画面并没有出现，漆月只上上下下看了眼萧弈，好似只是确认他无事，便放下背篓去帮娟娘喂马去了。
“……”
萧弈：虽然我们的关系确实没有那么深，但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些吧，对马都比对我亲切。
有什么东西在背篓里一拱一拱的爬出来，小猫儿似的黑豹已经长大了许多，像个小狗似的，跟娟娘的女儿追着玩。
天黑了，这屋子没有门板，又远在边境，之前一向是小花跟萧弈睡在唯一的床上，娟娘和漆月把板车抬到屋门口，两人轮流守夜。
萧弈已经恢复了很多，他说什么也要守夜，让娟娘带着小花回屋里睡，娟娘看他确实精神还不错，便没有推辞，只说了自己稍后来换班就跟漆月带着小花回屋睡了。
萧弈坐在板车上，夜风凛凛，吹得他裹紧了衣服。
身上是打满了补丁的粗布麻衣，没有任何御寒的效果，漠西是到了，却比想象中艰辛危险许多。
夜空万里无云，月朗星稀，萧弈仔细辨认方向，果然，走错方向了。
漂到的地方离楚国太远了，几乎要到越国，只要漆月朝着西边一直走，最多三天就能到越国边境。
但她固执的带着自己，朝着西北方不知道走了多远……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漆月打着哈欠过来，凑到萧弈身边坐下，跟他一起守夜。
“你怎么来了？”
“娟娘说你受伤了，不放心”
萧弈转头，上上下下的把漆月仔细看了一遍，好在是并没有受伤。
她把小黑豹塞在胸前的衣服里，抱膝坐在板车上，十分困倦的模样。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萧弈道。
漆月垂眸，rua了rua怀里的小黑豹，“漆月”。
萧弈眉头微动，“七月？”
“昂”漆月仰头看着他。
“你怎么天天，不是‘哦’就是‘昂’，你会说别的吗？”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漆月照葫芦画瓢。
萧弈肩膀疼得要死，还是忍不住敲了漆月一个脑瓜崩，“不许学我说话。”
可敲完又马上自报家门，“我是宣王萧弈，大楚皇帝的嫡子……”
皇子龙孙、天潢贵胄，这金光闪闪的身份让萧弈不禁漏出些许骄傲。
果然，漆月脸色瞬间变了。
“你是宣王……”漆月忙问道“那你认识路知云吗？他还活着吗？”
“路知云……”萧弈恍然，原来漆月就是那个小刺客。
“他是谁？”
“……”漆月泄气道，“他是我哥哥，在军中帮别人写字”。
听漆月这么说，萧弈心知，路知云此人恐怕是凶多吉少，军中的文书多是驻扎在营地，此次营地，伤亡惨重，他没有料到夜梵的手段如此诡异狠辣，折了不少军士，他回答不了。
萧弈不回话，漆月也感觉到了什么，连小山这么胆小的人都被逼了出来，路知云很可能也没有躲过去。
漆月久久无言，她抱膝蜷坐在那里，仰面看着月亮，脸上还是脏兮兮黑乎乎的，只留一双漆黑的双眸清澈见底，不知道在想什么，深不可测和幼稚天真两种矛盾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她身上。
小黑豹被她塞在胸前抱着，百无聊赖挣扎着要出来，漆月用手按着它不让它往外爬，它就吭哧吭哧的舔漆月的手。
然后，出其不意的咬了漆月一口。
漆月脸黑了下来，沉默着把小黑豹的爪子拉出来，张开嘴，朝着黑乎乎的小爪子，一口咬上去。
“啊嗷！”小黑豹吃痛，挣扎起来，委屈屈的把头往漆月的袖子里塞。
嘴边还粘着黑毛，漆月呸呸呸的把它从袖子里拉出来。
“……”
我是哪根筋不对会觉得她深不可测，萧弈怀疑人生。
“你不给它起个名字？”萧弈伸手戳戳豹头，引得黑豹盯着他的手低声呜呜。
“……”漆月皱眉思索。
“它这么黑漆漆的，不如就叫，黑漆漆。”
萧弈出主意。
漆月来回审视了一下小黑豹，认同的点了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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