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妍的往事

黑云爬上了天空，城郊的村落之中。她为村民支起了最后一个雨棚，白衣落了些灰。她朝身后的蓝衣少年看去，远处的山上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她说：“你当真要与我并肩？”

        少女一双凤眼湛湛有神，肤色晶柔如玉，使人看了离不开眼睛。少年微微一笑：“同你并肩，乃我心中所愿。”她不会给他机会同她并肩，所有的骂名和泥泞，她都会为他挡尽。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日，细雨落去后便是暖阳。她和他同各大家在山顶对峙，人海将他们团团围住。人群中辱骂她的声音层出不穷，对他的大多是惋惜。她并未在意，拿出一块玉佩，塞入他的怀中。

        天空好似破碎了一瞬。

        强大的冲击力激起了一地的粉尘。她最后落在了他的怀中，嘴角带着血迹。她言道：“春凝，回家吧。”他会错了意，以为她让他带她回家。可她却没有给他带她回家的机会。他一声“阿妍”最终沉寂在了心底。他紧紧地握着玉佩，看着向他跑来的许家弟子，突然便笑出声。他仍旧是那个许家的翩翩公子，而她却是无家可归的孤魂。

        六月二十，叶伶逝世，尸骨无存。除叶家外，各仙门张灯结彩，设宴五日，以示对除恶之人的褒奖。许春凝闭门不出，叶家满门白绫，一片死气。

        他仿佛看见了他和她的未来，欢笑的，幸福的，圆满的。他忆起幼年听先生讲课的时光，良久说了一句：“人死的时候，也不会流很多血。”

        他也忆起她死前说：

        欠你的，还不完了。

        “阿妍，今日许公子要来作客，快些起床，别让客人看了笑话。”叶吟站在少女的房门外，用传讯符同她讲话。感受到屋内传来一些动静，叶吟默默捂上了耳朵。“兄长，别催了，马上到！”叶吟无奈地笑了笑，自家妹妹性子如此，他也没办法。

        叶暄妍缓步走出卧房，下午仍出着大太阳，她忽而想到什么，走到荷塘边折下一朵荷花，三两下便将荷花变成了一个行动自如的小花精。随后她将其藏在衣袖中，向正厅走去。她自小就爱用灵力把花啊草啊之类的东西变成精怪，或拿去捉弄别人，或自己留着玩。

        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他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扎起，用一根白色发带束着，发带尾部带有精细的桃花刺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在他脸上竟是有种不谙世事的感觉。他肤白如雪，唇色如樱，嘴角噙着淡笑，温润如春风。

        她并未多看，走到叶家夫妇面前行礼：“阿爹阿娘，暄妍来啦。”随后才向他行礼：“这位公子，在下叶伶，敢问公子大名。”男子回以一礼：“在下苏黎许氏许筠字春凝，久闻叶小姐美名，百闻不如一见。”兰缨忽然开口：“你们不是……”她好似想到什么，立刻止住话头。她钻到兰缨身边，好奇问道：“娘，你想说什么？”兰缨轻捏她的脸：“无事，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春凝你也坐。”

        许春凝向叶家夫妇行礼后也坐下。

        叶清翼，兰缨，许春凝三人好似有聊不完的话题，叶暄妍听到：“春凝，苏黎近况可好？”“平淡稳定，无大事发生。”“遥洲兄咳疾还常发作吗？”……听着三人无聊的寒暄，她动了动筷子，另一只手悄悄放出了荷花精。荷花精感受到灵力的注入立马便活跃起来。荷花精眼睛水灵灵的，手小脚也小，只有手掌大。

        她控着荷花精朝许春凝走去，荷花精一路跑跑跳跳，终于到了许春凝脚下。它扒着他的衣摆，一路向上。叶暄妍忽然笑出声，一时间四双眼睛朝她看来。她尴尬地解释：“菜好吃，你们多吃点。”荷花精小，动静也小，但还是被许春凝察觉。起初许春凝不动声色，直到荷花精爬到腰间才轻轻按着它的头，不让她再有动作。

        她有些急了，停止注入灵力，荷花精马上就蔫了下来。她想把荷花精收回，不料许春凝用灵力牢牢困住了荷花精。她没办法了，也不能直接开口，只能低头吃饭。事情当然不可能这样过去，她偷偷偏偏看了几眼许春凝，却发现许春凝也在看她，她收起目光。

        她想找个借口离席，便朝着叶吟使眼色，叶吟会意，刚想起身，许春凝兀然说：“不知可否邀叶小姐一同下棋？”叶暄妍听见，略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恭敬不如从命，等会还要请许公子指点指点我了。”她本是不想应下，方才荷花精一事许春凝必然提起，但她想和他切磋切磋。她切磋的目的便是——明白许家的大概实力。如今许家一家独大，万一以后许家同叶家开战，许春凝肯定上阵，到时她也算明白了对方主将的实力。

        于是经过这一系列叶暄妍自认为很聪明的思索中，她才答应同许春凝下棋。“阿爹，阿娘，兄长，我和许公子先离席了。”她慢步走出正厅。许春凝也行完礼，跟在她身后。晚间的净寒园，风景依旧让人陶醉。一路上二人遇到了许多修炼完返回卧房的弟子，其中不乏有叶暄妍的熟人。许春凝静静听了一路叶暄妍同别人的对话。

        行至荷花池旁，许春凝停下脚步，蓦然开口问道：“叶小姐，这里的荷花好看吗？”净寒园毕竟是仙府，府中灵气旺盛，荷花池，桃园等地长期受到灵力熏陶，自然不会难看。“当然好看了。”叶暄妍不咸不淡地回道，她就看许春凝会不会直接把荷花精的事情说出来。他又道：“这种荷花变成的精怪应也是好看的。”听到许春凝这样说，她后退半步，一双凤眼微眯，略微垂首说：“方才在饭桌上是我失礼，现在向许公子道歉，望莫怪。”

        许春凝收回来放在荷花池之上的目光，转头看着叶暄妍，许久道：“叶小姐还请带路去棋室。”她一口气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她笑着说：“好，许公子跟着我便是。”走了片刻，她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回了头道：“对了，许公子，我们应该已经算是朋友了吧？”许春凝说：“嗯。”叶暄妍眼睛一亮，嘴角依旧挂着笑：“我有个字，叫暄妍，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好。”说完事情后，叶暄妍继续带路，后面的路上，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好久才到棋室，棋室的位置比较偏僻，叶家弟子也鲜少来下棋，所以棋室的桌椅上都落了一层薄灰。叶暄妍走到窗边打开窗，她以前也是很喜欢来这里的，不为别的，只因为棋室右侧便是桃园。平时桃园比棋室热闹不少，有时晚上也有人宿在桃园。叶暄妍会定期给桃园输送些灵力，保净寒园中的桃花开的最盛。桃园也是整个净寒园灵力最旺盛的地方之一。叶暄妍倚在窗边，伸手折下一枝最近棋室的桃花，几乎是瞬间，被折下的桃花恢复原样。她走到桌边，摘了几朵花瓣泡茶，将桃枝放入了花瓶。茶好后，她递了一杯给许春凝，歪头道：“你尝尝，可好喝？”

        许春凝浅抿了一口茶，说：“不错。叶小姐可是常喝？”叶暄妍说：“一月也就几天不喝。”许春凝微微颔首，“看来叶小姐真的很喜欢。平时是你自己沏？”叶暄妍脸色忽然冷下来，她一下把茶壶中剩余桃花茶倒掉，许春凝坐在棋盘边，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倒茶，洗壶，落泪，她的动作好像一气呵成。“哭了？”叶暄妍瞥他一眼，说：“没有，风大。”话一出她就后悔了，这一路走来，一点风都没有，她甚至已经想好许春凝下一次开口是要怎么说自己了。

        “嗯，风大。”

        “什么？”

        “我说风大，叶小姐可要回去加衣？”

        叶暄妍擦了擦眼泪，走到棋盘边坐下说：“我答应要同你下棋，没有出尔反尔这一道理。”好像做了很大的挣扎，她道：“其实以前是有人给我沏茶的。”许春凝道：“已故的叶小姐？”叶暄妍轻轻点头。

        她脑中不断响起一年前她从沉睡中醒来，叶吟对她说的话——我们的阿姐，过世了。她当时不敢相信，只剩眼泪簌簌流下。她忘记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后山，她就在叶琼芸的墓前，跪了下来。她想起叶琼芸带着她读话本，话本中讲了一英雄拯救天下苍生的故事。十二岁时她抓着叶琼芸，非让她教教她成为大英雄。叶琼芸比她大了五岁，她想了一柱香，最后对她说：“心存善念与宏大抱负，将天下苍生放在自己之前，方可成为英雄。”她当时听不大懂，听了个一知半解，只能点头，但她默默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中。

        从此，叶暄妍只要离家，送回家的家书几乎都是写自己要成为守护天下苍生，维护整个修真界安宁的人。随着她的长大，到她十六岁那年，她终于想通了——她要成为话本里的英雄，但，她不需要出名。她马上便和叶琼芸分享了她的想法。同年，叶家遭遇劫难。据叶吟所言，她因此事昏迷一年，叶琼芸为了保护叶家丧生。她跪在叶琼芸的墓前，跪了一夜，一直低声对叶琼芸说话：

        “我不要当英雄了。”

        “我有一个新梦想，我要先保护好我的至亲。”

        “阿姐，如果我能修炼好些，是不是不至于昏迷，说不定，你也就不会死了。”

        “你说，心存善念。不是所有人都心存善念，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见不得身边人受伤。”

        “阿姐，你说，维护天下苍生，是不是就是对那些人的报复，是不是就是为你复仇？”

        ……

        她对叶琼芸讲了许多，她既是纠结的，也是苦痛的。净寒园太小，困不住心怀大义的她；净寒园也太大，让怀念过往美好的她身陷囹圄。

        思绪从远处返回。叶暄妍喝了一口茶，即使不是从前的味道，她还是浅笑了下。她说：“许公子，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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