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过往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娴德皇后是俨西舟与庆业帝的母亲。他们二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娴德皇后与先帝是青梅竹马，她十二岁进宫，与先帝很是恩爱。在庆业帝出生以后，先帝更是直接封庆业帝为太子，而俨西舟出生的要晚些，是在庆业帝十七岁时出生的。

        那时，庆业帝连如今的太子都要有了。娴德皇后怀着俨西舟，一开始是很得宠的。但怎奈世事难料。

        后宫中勾心斗角甚多，娴德皇后防了又防，最终还是没能防住。那一夜雨很大，怀着孕的娴德皇后哭着在雨中与居高临下的无情帝王说，自己是冤枉的。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闻氏，你自入宫，朕从未亏待于你，你却与他人通奸，怀上这孽子！”先帝怒发冲冠，他站在屋檐下指着娴德皇后，心中一阵痛心。

        闻氏自幼往来宫中，与他是青梅竹马。

        “陛下，臣妾问心无愧！这么多年的夫妻情，竟然比不上外人三言两语的挑拨！”闻氏怒吼着，脸上已全无血色。

        “挑拨？证据都已经在这里了，你又如何证明这只是挑拨？”先帝倒希望这只是挑拨，只是他当时气昏了头，即刻下令：“来人！将这贱人打入冷宫！后宫事宜全都交由贵妃接管！”

        先帝大步离去，终究还是舍不得杀了她，甚至连一碗堕胎药都未曾给她。

        闻氏在冷宫的日子很不好过，她染了风寒也无人为她医治。一方面是没什么人愿意帮她，另一方面便是肯帮她的人进不来这冷宫。

        闻氏似乎觉得，她腹中的孩子气息也很弱，还不怎么动了，能保住已是不易。

        陛下啊，他明明就是你的骨肉，但是你为什么不信呢？若他出生，你会不会来看一眼他？

        闻氏内心仍然存在一丝希望，但她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她在冷宫中勉强活着，勉强保住腹中胎儿。她在冷宫听说着外面的一切，今日哪个妃子得宠，昨日哪位贵人遭了冷落。她听说，先帝将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将知道“丑闻”的人也都杀了，但她，还是不死心。因为太子还在，先帝没有废太子。

        那段时间庆业帝活得也相当不容易，一边抵挡着流言蜚语，一边还得小心行事，想办法为冷宫中的母后做些什么。先帝虽然没有废他，但还是冷落着他。

        月份满了之后，闻氏在冷宫艰难产子。因为条件差，她的身体也不好，俨西舟出生后只差那么一点就夭折了。

        那一天，先帝踏入冷宫。闻氏一身的污血，眼睁睁看着无情帝王命人将她的孩子抱走。闻氏虚弱地抓着先帝的龙袍苦苦哀求，求他看看俨西舟，看看他们的孩子，救救他。

        先帝照做了，但他将刚出生的俨西舟送去了卫齐当质子。闻氏彻底死心。她仍然留在冷宫，眼睛看到的东西因为疾病已经模糊一片，一夜间，闻氏像是老了好几岁一般。

        方怀清悄悄来过，但她拒绝治疗。

        方怀清受闻家恩惠，在俨西舟被送去卫齐之后他就辞官出了宫，赶紧追去卫齐。他一路上吊着俨西舟的命，或许也是俨西舟命硬，他没有死在那几年，顽强地活了下去。

        庆业帝也在暗中命人保护，可是异国他乡是危险的，他的人能保住俨西舟不死，却不能明面上保护俨西舟不受欺负。

        直到有一年，闻家衰微。闻氏的父亲以及她所有的家人被发配到上疆。闻氏想尽办法逃出了皇宫，先帝也不再管她。

        她在见过庆业帝一面后就像消失了一般，就连庆业帝都找不到她。闻氏只留下一张字条，她告诉庆业帝，如果俨西舟还活着，叫他一定要照顾好俨西舟。

        后来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昔日的皇后靠着一双快要瞎掉的眼睛到处摸索，一步一步走到了上疆，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但命运弄人，那一年，两国交战了。闻氏的父亲与方怀清将俨西舟救出，那一年他六岁，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娘亲。

        闻氏待他与其他人待他都不同，在卫齐皇宫没人将他当人看，卫齐的皇子骂他是没娘的野种，但闻氏会为他洗衣做饭，从来不让他饿着冻着。

        幼小的俨西舟第一次知道了娘亲是什么。他六岁那年，第一次感受到，人间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因为娘亲来了。

        他一个人默默吞下了在卫齐受的苦，他从来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又漫不经心的样子。俨西舟身边有方怀清教导，也正因为如此，俨西舟心系南安，没有变成一个心灵扭曲的人。

        他以为，从今往后，闻氏会陪在他身边。

        但是好景不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俨西舟又失去了这仅存的一点美好。

        那一天的天空异常阴暗，天被血染红了半边，闻氏的家人死在一场战乱中，闻氏带着他四处避难。

        敌军围了城，而南安的主帅当时并没有理会城中的百姓，反而带着将士撤离了。

        俨西舟与闻氏被困在了孤城之中。

        卫齐下了死令，全城百姓，一个不留！

        闻氏将他紧紧护住，自己却遍体鳞伤。闻氏的眼睛是浑浊的，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慈爱，她看着年幼的俨西舟，最终缓缓闭上双眼，从此再未睁开。

        六岁的俨西舟坐在尸海中大哭着，周围的血都是他的同胞的，还有他娘亲的血。卫齐军队发现还有一个孩子，本来是想将他除掉的，但这时，啜闻年率兵来了。

        啜闻年并不是那一场战争的主帅，他只是相邻州郡的一个小将领。

        俨西舟满身的污血，但是他身上没有致命的伤，闻氏将他保护得很好。

        也正是那一场仗，啜闻年从此留在了俨西舟身边。

        他缓缓站起，孩童的脸上不再有欢笑与天真，取而代之的是狠绝与执拗。俨西舟突然变了，他学会了杀人，学会了带兵打仗，学会了隐藏情绪、玩世不恭般待人。然而那时，他才六岁。

        有时他是笑着的，但是他并不开心，甚至是对眼前人动了杀心。有时他什么也没说，但早已在心中计划好了一切。

        啜闻年敬他，称他一句小殿下；军中将士畏他，从此不敢再惫懒。

        南安突然出现了一位少年战神，他从无败绩，所到之处的百姓皆爱戴他。从那时起，俨西舟就极少发自内心地笑，特别是在遇见晚棠之前。他从不逃避任何困难，无数次迈进阎王殿，但是自己又撑着活过来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就是有啜闻年、方怀清这样的人愿意跟着他。闻氏逝世后，俨西舟杀了那位弃城逃跑、不顾百姓、将城门紧紧关上的主帅，先帝远在永定都，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但迟迟没有动他。因为那时的他，已经深得民心了。

        在一场被称为“死亡城”的战役中，俨西舟受了重伤，他的心疾也是在那时遗留的。那一次他差点没挺过来，昏睡了许久。

        俨西舟身上有数不尽的伤，那十年，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又是怎么做到小小年纪就有带兵打仗的资格。

        俨西舟从不说自己的苦和累，他也从不低头。

        在他十三岁时，他在战场上救下了一个人，那个人的经历与他太过相似，于是俨西舟留下了那个人，将“务央”这个名字送给了他。

        也是在这一年，先帝后悔了。闻氏离宫后，先帝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最终，闻氏的冤屈被他知道，他追封闻氏为娴德皇后，封俨西舟为允王，还想要他回永定都，好好弥补这些年他这个父皇对儿子的亏欠。

        俨西舟并不领情，圣旨送到时，俨西舟没有低头接旨，更别说下跪了。他只是冷眼看着那张明晃晃的圣旨，然后直接将圣旨撕碎，丢出了军营，还把宣旨的人也一并赶了出去。

        先帝大怒，不再管他，扬言叫他自生自灭，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他入皇陵。

        没人敢管俨西舟，也没人能管俨西舟，当今的庆业帝亦然。俨西舟不爱按常理出牌，战术很少与别人商议，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制定好了后知会将领一声。

        尽管如此，但是没有人不服从他。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从六岁过到了十六岁，整整十年。

        这期间，没人为他庆祝生辰，他自己也不爱庆祝。除了一个务央偶尔与他嬉闹两句，没人敢与他说笑。他一直是孤独的。

        在俨西舟十六岁那年，卫齐投降了，先帝在不久后薨逝。

        庆业帝继位，他多次相劝俨西舟，在苦劝一年后，俨西舟终于同意回永定都。

        或许手足情深是真的，庆业帝浩浩荡荡迎俨西舟入城，两兄弟头一回见面，但谁也不对彼此生疏。在他回来的那一日，庆业帝下旨，封俨西舟为允亲王，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中动荡不安，先帝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兄弟二人。庆业帝容易心软，过于仁慈，俨西舟就直接替他拔掉朝中的佞臣。他心狠手辣，短短一年，朝中再无人敢动他。被他盯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条。

        对于这样一位位高权重，手握南安大部分兵力兵权的亲王，庆业帝却无比信任他。

        因为俨西舟的雷厉风行，朝中也有不少传言说他想谋权篡位，庆业帝不仅不信，还大力打压那些人。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骨子硬的人，一而再再而三露出了软肋。他每每遇到危险时就会把晚棠护在身后，用自己为她挡住刀光剑影。

        俨西舟只向晚棠低头，也只为晚棠弯腰，而庆业帝将这些告诉晚棠，不是信她，而是因为他信俨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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