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从卫生间出来沈放的脑子还是懵的，不知道刚才的话题是怎么从油画变成尿急的，好像是因为沈樱枝问他为什么抖腿。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发生，懊恼也无济于事，就是不知道他给萧萧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他平时很少抽烟，想到这却惆怅的想要点一只烟抽，只是不能让车上的两位女士久等勉强作罢。

        先送萧萧回家，萧萧让他在别墅不远处停下。下车时她说：“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他很想问一句：“那我们会不会再见面？”可他不确定她说的开心是真的开心，还是随口客套一句。可能我们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变的笨拙，惯用的社交技巧在喜欢的人的面前统统失效，一件非常小的事都能想的无比复杂。

        相比之下沈樱枝的反应要自然的多。她把车窗摇下来热情的冲萧萧摆着手说：“老师再见。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萧萧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听见她喊又回过头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回到家沈放拨通从萧萧那里记来的电话。既然萧萧说人家拒绝转让《秋思》，那他当然不会认为一通电话就能使对方改变心意，这种情况至少需要一次面谈。所以他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寒暄着问了一下对方店铺的地址。

        对方是开古董店的，店铺开在平城著名的文玩一条街，很小的门脸，他费了点功夫才找到。店主是一个穿白色亚麻唐装的老人。沈放对古玩行业并不了解，不知道这种店是不是只接待熟识的老顾客。反正他进去，老板瞟了他一眼看他眼生并没有接待他，而是让他自己看。

        还是在他说了几句话后老板才搭腔，他被老板带去后院。后院收拾的古朴雅致，遮阳棚下放着一张木桌和两把藤椅，桌子上有一套日式粗陶茶具。老人沏了一壶普洱，给他也倒了一杯。院子左右厢房摆的东西显然比前面成色要好，沈放猜应该是客人在前面没有入的了眼的东西才会被带到后面。

        他在前面没有找到《秋思》，来到后院仍然没有找到。老人也不催他，歪在竹椅上小口小口的喝着茶，一派闲云野鹤的样子。

        “有画吗？”他问。

        “有。”老人指了指左厢房的柜子。

        柜子里的画他看过了，都是写意山水画。

        “有油画吗？”他又问。

        老人放下茶杯，捋了捋胡须颇为自得的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听说我最近新得了一幅不错的油画才过来的。我可以让你看看，但这幅画我不卖。”说着老人把他带到放《秋思》的房间。

        他走到《秋思》旁边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确定是那一天在画展上见到的才说“您确定这幅画真的不卖？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谁知道这句话让老人突然凌厉起来。老人说：“我做这行是因为喜欢，遇见和眼缘的就留下，从来也不是为了赚钱，我也不差这点钱。你要是专门来买这幅画的就走吧，这幅画我是不会卖的。”很多玩文玩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喜欢向别人展示自己心爱的藏品，可谁要是一叫他卖他就跟谁急。

        老人的语气决绝，沈放知道这事绝不能和他拧着，不然事情会越说越死。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绝对的事情，尤其是中国这个人情社会。很多事一开始不行，说着说着就行了。沈放换了个话题，和老人聊他的藏品。说起自己的藏品，老人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沈放觉的要是有个人和他一样欣赏并且热爱他的藏品，他能马上和这个人拜把子，但要是有人说一句他的藏品的坏话，他也能和这个人打起来。

        和老人聊了两个小时他的藏品，老人已经把他引为忘年交了。他们聊天的时候外面下起雨，老人把茶具搬到屋里继续和他聊，聊的差不多了他留下电话，说如果改变心意可以给他打电话。从老人店铺里出来，他与人迎面撞了个满怀。那人比他矮，打着把伞，撞在一起后伞面倾斜，一串冰凉的雨滴流进他脖子里。

        雨伞倾斜后挡住萧萧的视线。撞到人后她条件反射的把雨伞放低，怕雨伞的尖锐部分戳到别人的脸。雨伞放低后一张朝思暮想的脸促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这个人不是何秋生而是沈放。

        沈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怎么每次看见我都跑神。”

        萧萧歉意的笑了笑说：“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一件东西。”他说。

        “我也是来找东西的。”萧萧说：“那我先进去了。”他侧了一下身子，让她过去。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来找《秋思》的吧。”

        老人也没有把画卖给萧萧，萧萧从古董店出来的时候沈放还站在那里。雨还在下，下的不大，湿冷的环境中氤氲着一团水汽。她走到他身边说：“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

        谢什么？他没有问，好像他一直懂得她的意思一样。他们去了一家日料店，木质的榻榻米包厢，俩人相对而坐。她洁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梅子酒酒杯的杯沿，像是在思索该怎样开口。

        “你相信一见如故吗？”她说。

        他诧异于她的直接，因为她给他的印象是不太善于用语言表达情感。其实心念简单的人，在表达感情的时候都是如此，平铺直叙不加任何修饰和润色，所说即所想，纯粹而热烈。他将一道碗物推到她面前，示意她不要一直喝酒吃点东西垫一垫，不然伤胃。“我只相信一见钟情。”他说。

        萧萧的酒量其实不算太好，两杯就让她见了醉意。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里雾蒙蒙的，倒比平时更加生动，斜眼看他的时候透着一种妩媚。“你让我感觉十分熟悉，不止长相，还有动作神态……我不相信你不是他。”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把他当作是另一个人。他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惫的说：“你也看到了，我也是有我的生活和亲人的，我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她被噎了一下，偏头略想了一会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你丧失了记忆被当成某个人的替身，反正你对从前的事一无所知，你知道的都是别人告诉你的，你接受了这个设定就变成了其他人。”说完她自己都觉的不可思议，这样的想法也就只能出现在搞创作的人的脑袋里，因为实在大胆不合常规。

        但他没有笑，不但没有笑，他整个人如遭雷殛，面部表情因为过度震惊而显的呆滞，因为他真的失过忆。当年他在医院醒来，身边只有沈樱枝一个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他的亲人。沈樱枝告诉他什么，他就相信什么。难道他失去记忆的那段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难道他以前相信的都是假的？他像是生活在戏剧里，戏幕起落，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说出她的猜测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包厢里安静的能听见她的心跳声，他的神色让她感觉这可能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她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她说：“你是不是真的失过忆？啊！你说呀！是不是？”

        他的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她的催促之下，他的喉咙滚动，艰难的吐出一个“是。”

        “秋生。”她叫了一声，扑进他怀里，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流出来。她抱着他的腰，脸搁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很柔软，皮肤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隔着衣服，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也能感受到她抱着他的力度。如果这个拥抱属于他，他会用力的拥她入怀，可这个怀抱只属于那个叫何秋生的人。她的结论太仓促，有可能是错的。她可以抱他，他却不能明知道有可能不对还鸠占鹊巢，可是她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也无法将她推开。

        他等她松开后才说：“我失忆是遇到了海难，在悯海海域被人救出来。”她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她还是说：“秋生是从芍原实验室回来时，路过衡江大桥，车子在桥上出现故障撞断桥上的栏杆冲入衡江。车子被打捞出来的时候，车窗已经被敲碎，秋生从车子里逃了出来，可是那时候衡江水流很急，他又不会游泳，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说完她就愣住了，因为他们的事故虽然都和水有关，但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这下换成是萧萧脸色苍白，她急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想为这个事情找出一个合理的说法“衡江最终会流向悯海。”她说。

        “可是衡江大桥离悯海海域还有一百多公里。”沈放冷静而残忍的补充到。

        “那又怎样，我原来还在新闻上看到有人在海上飘了133天呢。”她的语气虽然坚决但是声音里带着颤抖，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人在水中被冲到一百公里之外还能活的几率微乎其微。像是要为自己的观点找到一个支撑一样她说：“我知道一个办法能证明你是不是秋生，你可以去和秋生的父母做一次亲子鉴定。”

        她拽着他的胳膊，像是在恳求。虽然觉的这件事很谎缪，但是很奇怪，他好像能理解她。他答应去做亲子鉴定。

        他答应她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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