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山雨幕（一）
黑夜初临，山雨欲来。
青山的茂林在夜幕的笼罩下开始预谋暴风雨前的“宁静”。
“呜——咿——”
凄厉的怪叫声突兀地响起，一团黑影如箭矢般自树丛中射出，随后一团更大的黑影同样迅疾地蹿出，两者皆在林中空地停下，相距不过三丈。前者似乎被巨力掼倒在地。
风雨来临之前大多伴有雷鸣闪电，偶尔的天光一闪，暗沉的天地便随之一亮——
沉闷的林中，萤火幽幽，树影憧憧，看不清颜色的树叶沙沙作响，湿热且浑浊的空气时聚时散地张牙舞爪。
大片灌木丛围绕间或交叉几株小树的一块空地中，被掼倒在地的黑影细微地抽搐着，似乎是一只加大几号的老鼠，偏长的深黑色毛发下隐秘地覆着一层白色细毛，生着一对瘦弱翅膀的背脊处此时正穿着一枝羽箭，箭矢尾端尚在颤动。
不远处更大的黑影形体像是人类，有些瘦小，看不清具体形容，只是朦胧中眼睛的部位似乎有着一抹极为妖异的蓝色在微微地闪着光。
人影停在先前的落地处等了半晌，然后开始迈步行近匍匐在地的那只怪异老鼠，距离缩至五步时，人影停了下来。
看着形如兔子的大老鼠，不用翻过来也知道那只森冷的箭镞肯定已经穿透了其前胸，不过倒是没有伤着真正的要害，这货也算珍稀异兽，生命力惊人，好好养一段时间又能活蹦乱跳。
“啮踪呢……”
人影似乎咧嘴笑了一下，五步并于一步跨出，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漆黑色大老鼠的双翅将其提起，伴随着大老鼠撕心裂肺地惨叫，被拔出的细长箭矢带起一串灿烂的猩红血花。将箭、鼠收好，人影扭头分辨了下方向，随后便跃步于林。
大概是人影速度太快，在其经过之时连狂风的呼啸都显得有些瑟缩，两边的景物不断被甩在身后，整幅画面看起来就像呼呼倒翻的画册，时间在这上面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
“老孙忒不地道了，让咱来找东西，还整个不知道什么时期的老地图，好几处地方都不太能对得上，要不是咱有绝技……回去以后必须得让他请咱吃顿好的！
“你说是吧，小白？
“还有那小天，年龄不大，人也看着瘦瘦小小的，怎么就比咱还能吃呢……
“还有……
“喂，小白你别不说话啊，我这显得多尴……有杀气！”
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哝戛然而止，奔行中的人影刹那间顿步侧身后撤，尚来不及有多余的动作，平静的前方便异变突起——
剧烈的嘶吼声挟着暴戾之气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顷刻间已跃过近前的矮木丛，幽暗的林地骤然明亮，嘶吼不停却似乎变成了一团刺目的光焰，形容模糊成一只狰狞的猛虎。
幸而提前有所预警，冲势如虹的猛虎与人影擦身而过，即便如此人影也被其经过所产生的气流给碰飞在一旁。
一击不中的光焰猛虎扭头看了人影一眼，虎吼长啸，其身上的光焰却是迅速消弭。很快，猛虎无踪，地上空余两具残破的尸体。
被碰飞的人影缓缓站起，抬头看向前方，前方两个玄衣少年飞速掠至。
年长些像是领头的那个少年，左手提着一柄金色的虎头画戟，面色冷峻；另一个面容轻松模样俊俏，亮亮的大眼睛中多有好奇。
看着持戟少年快速接近却不发一言，那人影终于走出阴影，形容也逐渐清晰。
瘦削的身材覆着宽松的斗篷服，兜帽下的稚嫩面容不掩俊秀，一双雾蓝色眼眸仿如蕴着星月夜色。
“异族？”持戟少年皱起了眉头。
穿斗篷服的少年正是在青山历练的孙伯符，对于对方的惊疑，他已经有所预料，类似的“问候”在过往的岁月中屡见不鲜，他没有回应，只是摆手道：“别紧张，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东越人。”
“何以见得？”
“虎魄戟，虎贲诀，你们是东越项家的人吧？”
持戟少年不为所动，甚至脸现不耐。东越战神项戎，以及其家族绝学“虎贲画戟”，可说天下闻名，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认得，所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是东越江城孙家的人。”
“你说是就是？”
“呃，我能证明！”
“如何证明？”
嗐，这人真难搞！伯符暗道倒霉，想了想，掏出一块牌子抛了过去，续道：“这是孙家的身份牌。”
持戟少年随手接住，入手温润，垂目一看，是一块雕纹镂字的玉牌，纹的云水镂的孙字，质感高雅。尚在思索琢磨，他身后的俊俏少年已偷偷垫脚瞥了一眼，随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悄声道：“纹路活泛，没有问题！”
他点了点头，将玉牌抛回去，接着正色道：“项家，天阙。”
“孙家，伯符？”孙伯符一时也有些不确定了。
项天阙微一颔首，没什么反应，倒是那年纪较小的俊俏少年，闻言陡然抬起了头，脸上似乎多了点异样之色。
不过伯符没注意到，他指着一旁的两具尸体问道：“这是无脸人吧？”尸体已经有些模糊糜烂了，不过有些特征还是十分明显。
“嗯，这些不长眼的东西除秽除到我身上了，也就只能废些力气净化了他们。”项天阙随口回道。
伯符一下卡住了，正想跳过话茬，却看到那项天阙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当下立马笑道：“咳，项兄受累了！”
“没事的话，就此别过。”
项天阙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微一点头，随后转身走了。
正要跟着项天阙后面走的俊俏少年想了想，还是朝伯符挥了挥手，喊道：“我哥他这脾气好多年了，你别放在心上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伯符的脸，然后轻声笑道：“我叫项……茼，要记住哦！”
项同？项童？项仝？项……啥呀？伯符一整个就是懵的状态。
小时候听别人讲战神项戎的故事，本来还挺敬仰他的，没想到项家人这么奇怪，看来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伯符甩了甩头，换了个方向，直接驭气轻身，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其身影便如箭矢般飞掠而去。
“哎，小白你……又有杀气？”
才飞奔着没多久的斗篷少年再次突兀停下，一个潇洒侧身，完美躲过不知道从哪里飙射过来的剑气。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少年伯符决定要找那些老是偷摸暗算的人谈谈人生了。
听说江湖上有一种听声辩位的绝技，他打算试试。
功夫不负有心人，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盏茶时间，他终于听到了西北方向的打斗声，立马跳起来往西北方赶去，他摩拳擦掌准备讲讲“道理”了。
战局很快显露——四个少年和一群无脸人，一追一逃，各种刀光剑影纷飞——迎面而来。
“兄弟别愣着啊，快跑！”
看到不远处挡路的伯符，四个少年也愣了，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想着不连累无辜的人，一边提醒他逃跑，一边把无脸人往其他方向带。
本来也有些犹豫的伯符现在反倒坚定下来，对着那一大群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你……”
陌生人的突然参与让两方人手都暂时停了下来。
“啊，福子哥！”
诶？怎么好像混入了奇怪的东西……
“小白，该我们表演了……”缓缓站定，意外出现的少年似乎垂下头小声自语了一句，然后少年径直上前面对无脸人抬起了头，“你们准备好了没？”
“来了哦！”
他轻飘飘地跃起于空中，探掌，挥袖，起手化乾坤。
只见一道青芒自其手中闪过，空中便突兀地燃起了簇簇流火，青绿如碧玉的火焰迎风暴涨，转眼间众人眼中所见就只剩下绚烂的青色，接着便是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而燥热。
无脸人身上的死亡阴影在慢慢扩大，四个逃亡的少年眼底浮现的震惊也逐渐泛滥。在所有人陷入失神的状态下，大展神威的伯符却是在落回地面的刹那，毫无形象地拉着就近一人掉头就跑。
眼看他带着一人越跑越远，满脸懵的剩下三人下意识得也跟着跑了。
在他的蛇形走位带领下，一行人很快逃出生天，然后集体迷了路。
“你，你抓疼我了！”
迷路了，一时间也不好再走，就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而一直被伯符拉着的人这才小声开口道，同时被抓着的手也轻轻地做着挣脱。
他回过神一看，没想到临时拉的人竟然是那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孩子，场面一度很尴尬。
“不好意思啊，一时情急，没注意！”他讪讪地放开小姑娘的小手，去旁边找了棵大树，准备坐下来休息会儿。
小姑娘倒没纠结，摇摇头表示理解便沉静下来。一时间，只听得呼吸声，在场五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竟在下刻异口同声道：
“你们认识？”
伯符一愣，随后轻笑起来，抬手一指点当中一个娃娃脸少年：“户小天，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啊？哦，福子哥，”呆呆的娃娃脸少年醒神似的一拍脑袋，边向“福子哥”走近边解释着，“是这样的，你不是让我待在营地等你回来嘛，可是我突然就想方便了，等了好久你都还没有回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离开营地找地方方便去了……”
“然后你们就碰上了？”
“啊还没有，”户小天憨憨地笑起来，“完事儿后，我正要往回走，忽然在眼前蹿过一只兔子，好大的兔子！我追它去了！”
伯符别过脸，心想，果然还是应该把这货放在官府！
“我们三个是一起的。其实我们已经莫名其妙被无脸人追杀十多天了，跑进青山是在三天前，也是躲躲藏藏着。今早我们再度被无脸人发现，在往后奔逃过程中无意间碰到了小天。”却是另外两个少年中看起来年纪更大些的那个接过话头解释道。
户小天使劲点头，娃娃脸上依然笑容璀璨，还挥手比划着，“当时我好不容易终于抓住了那只大兔子，就看到好多好多人冲过来，我以为他们都要抢我的兔子，所以赶紧也跑了……”
几人都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想起道谢，不过语气却颇有些迟疑：“谢谢福……福字哥？”
说到这，伯符又忍不住拍了下那个娃娃脸的憨脑袋，然后澄清道：“我叫伯符，‘季友伯兄’的‘伯’，‘同符合契’的‘符’。”
“啊，原来是符子哥吗！”娃娃脸恍然惊奇。
“伯符大哥，我是楠青，‘楠木青葱’的‘楠青’！”之前的小姑娘不知道何时也跳上前来，脆生生地自我介绍道，“大家都叫我青青！”
“我叫北天星。”却是那个稳重些的少年。
“雨，雨泽！”剩下最后一个小少年，看着倒是感觉有些腼腆。
在几人互相打招呼的过程中，那叫“楠青”的小姑娘绕着伯符左右转了转，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伯大哥，能问一下你刚才使的是异火吗？”小姑娘显是活泼好奇的性子。
“不算吧，只是灵火，”背靠大树的伯符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烧不死他们的。”
“天火体！”
颇有见识的几个小少年对视一眼，惊讶更甚。
“什么是‘天火体’呀？”娃娃脸不懂就问。
“大约就是一种特殊体质，天生便能凝聚灵力之火。”
“哦……”娃娃脸懵懵懂懂。
小树林里，那些“烧不死”的无脸人互相搀扶着，洁白的衣袍变得残破不堪，苍白的皮肤更是焦黄皱起，整个人就如突遭摧残而极速枯萎的花儿，再加上四周已为焦炭的树木的衬托，画面真是不忍目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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